第180章

卓思衡拉得开硬弓的手用起力来,别说是小孩子,就是成年人都要抖三抖,白泊宁肩膀吃痛整个人朝地上栽去,却又被那双罪魁祸“手”给捞着站直。

白家的三位兄妹闻听动静皆回过头来。

“孩子恐是哀思过度,险些脱力了。”卓思衡语出关切道。

姜文瑞也见此异样,他了解卓思衡,若非事出紧急,断不会如此鲁莽,此时他也上前一步道:“是了,还好卓大人眼疾手快。”他与白大学士素有私交,白家几位子女年节里都是见过他的,于是纷纷行礼,姜文瑞又道,“这是国子监司业卓大人,从前也与白大学士有过几年同署之恩。”

白大学士的长子单名一个梧字,与姜文瑞熟识,也知其与过世父亲多有私交,哀恸之际也不忘礼数,朝二人谢道:“多谢先父同僚挂怀……我替先父……”话未说完却又剧烈咳嗽起来。

此时越王已然离去,可两个孩子还死死盯着门口,卓思衡知道这样是不行的,然而眼前弟弟妹妹哭着去扶哥哥,一家人丧乱至极,无法静心细论方才紧急之事,可孩子不能不管,他极快做出决定,温言道:“不若暂且让孩子歇口气,下去喝口温热水,也好继续灵前尽孝。”

白梧的夫人听罢再次道谢,安排下人先让孩子去后堂暂歇再回,卓思衡又对白大学士长子说道:“白大学士曾对我提及过贵府公子,我有些故人寄言想告知两个孩子,不知可否恳请私下面会?”

即便言语礼至,可这提议在丧仪当中算是突兀了,然而卓思衡没有办法当下与孩子的父母解释,因为他们也是刚刚失去了父亲的孩子。只能言及至此,唐突一回。

白大学士的次子与白梧的夫人皆不明所以,但白梧却是沉吟后点头首肯,已是空余残悲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温情道:“先父曾对我说过,他为孩子找了个好师傅,正是卓大人您……先父还说您家家学渊源,您的妹妹也是女中状元……他本也想待小女年长些,与您交言一番再劳烦您的妹妹也不吝赐教小女……先父的安排定然是不会有错,卓大人有什么想说的,便去同两个孩子讲说,只是如今我家实在难以周全礼数,若有不当,还请大人海涵……我实在是……”他说不下去,又是咳又是涕泣,望向父亲的灵位,深感心力交瘁后便是颓然地伏地大哭起来。

卓思衡见他丧父之痛,心中也勾起自己的哀思,姜文瑞见状拍拍他胳膊,示意他带着孩子去后堂,这边还有自己照应,又吩咐几家来协助的远亲,帮忙搀扶着安抚。

卓思衡感激朝姜文瑞点头,与仆人一同领着白泊宁和白泊月自灵堂侧门而出,沿小门回廊去到后堂内里无人的一处休憩厢间。大概这里是给白家奔丧的亲戚暂时驻脚的地方,丧事仓促,多有不备,屋内陈设也简单,不过几张椅子几个方桌,四处挂满苍白的丧帘垂幕,屋内点有明烛,在白昼被紧闭在此处的昏暗里闪着颤动的光影。

年老的仆人似是不放心,一步三回头,但还是按照主家的吩咐留下陌生人和两个少主人在屋内,自行离去。

卓思衡想,该怎么面对这两个痛苦的孩子呢?安慰?没有什么能安慰丧亲之痛,他深知除了时间可以减缓这种慢性的痛苦别无他法;斥责?痛骂孩子们一顿或许短时间会有效果,然而这太残酷了,他不想对两个如此凄苦的孩子冷面言语。

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强迫他们去窥见一眼大人世界的残酷法则。

也只有这个办法,虽然也是要狠下心来,但总归能让他们尝试理解今日差点铸成的打错到底缘何。

道理总是要讲通的。

“好了,这里没有其他人了,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吧。”卓思衡不想凶狠,但也必须严肃。

十三岁的白泊宁和十岁的白泊月兄妹对视了一眼,却没有任何动作。

卓思衡摊开自己的手掌,说道:“你们听到父亲的话了,我是白大学士为你们寻来的师范,你们不听我的话,就是不听祖父的话。”

他深知这样的话语对失亲的孩子杀伤力极大,果然,白泊月抽泣两声后哀哭续断,白泊宁极力隐忍,也还是止不住眼泪,他缓缓地自袖内展起手臂、亮开掌心,只见一柄纤细的紫竹刻柄小裁刀已被攥得染出了汗渍湿痕。

这是寻常书房里裁开新纸用得文房,短短一片细刃,别说杀人,想不小心留下块疤痕都是难事。

白泊月见哥哥如此,而已缓缓交出自己隐藏的“凶器”,那是一枝精致的小钗,显然是专给小女孩精心定制,缕缕金丝因纤细而不显得过于奢靡华美,恰到好处拥拖一颗指甲大小的珍珠,雅致又大方,绝不会因太沉重压得小姑娘脖颈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