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3/5页)

现在是五更天,窗外是海,大海里有一张鼓,风浪大时,鼓也跟着起哄,每晚就在窗口震耳欲聋,仿佛就要涌进来似的,谁谓听涛?耳朵早已不管用了。

海里喧哗时,心里的一张鼓也跟着鸣应;不是随即入睡,就是睡不着。

明天再写,明天再写!〗

〖贞观:

这两天甘薯收成,并且ㄔㄨㄚ成甘薯签,有一家阿婶和我们关系密切,我们供给她场地、水电,整条路铺得雪白、雪白的,飘香十里。

你身边再有什么好书,寄来我看,如何?

大信〗

两封信是一起到的,贞观从黄昏时接到信,一直到入夜时分,自己回房关上门,犹是观看不足。第二天,她给他寄了书去,且在邮局小窗口,简单写了一纸:

〖大信:

书给你寄去,但是先说好,看过之后,要交心得报告!

那个晒甘薯签的阿婶,一定有个女儿……对不对?

与你说个传奇故事,却是极真实的;有个小学同学的阿嫂,原是澎湖三六九饭店的女儿,她做小姐时,因自二楼往下泼水,正好同学的大哥横街而过,淋了个正着,他待要大骂,抬头见是女子,随即收口;小姐亦赶下楼道歉,二人遂有今日。……你要不要也去试试。(到附近走走?!)

好运!

贞观〗

第六天,大信才有回音来到:

〖贞观:

书册收到,谢谢。

会的,会有心得报告的!但是要怎样的报告呢?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懒者在清风过耳之际,品茗,阅卷,一下给他这么个严肃任务,紧张在所难免,太残忍了!

最近花生收成,整天常不务正业,帮他们挖花生,分了一些,吃都吃不完。

花生田一翻过,绿色的风景就逐一被掀了底,东一块,西一块,土黄色的疤痕,看起来触目惊心的。

你猜得对!那家阿婶是有个女儿,可惜只有七岁!哈!

刚才接到家里幺弟的信:大哥,近来好吗?最近我的成绩不太好,可是老师说作文写得很好,叫我写了拿去比赛——

老幺才升四年级,每天只要担心:习题没写,跑出去玩,会不会给妈妈发现。多好!他还有个笑话,老师叫全班同学写日记,他拿了幺妹的去抄,众人笑他,他居然驳道:

我们是一家人,过的当然是同样的生活……

也不知我小时候,有无他这样蛮来的?

顺便问一句:泼水之事有真么?

大信〗

看了半天,也无提到他有无去那个地方,贞观不免回信时,特意询及:

〖大信:

再十天,就要去台北了,是大舅自己的公司,我和银蟾一起,算是有伴。

台北是怎样一个城府呢?不胜想象的:“礼记”说——积而能散,安安而能迁——我希望自己可以很快适应那地方的风土、习俗!

这两日正整理衣物、杂项的,有些无头绪。那个地方,你到底去了没有?

匆匆

贞观〗

过了六、七天,大信又来一信:

〖贞观:

十月四日,种下一亩芥兰菜,昨天终于冒出芽来,小小、怯黄色的芽,显得很瘦弱、娇嫩的。(隔壁人家的萝卜,绿挺茁壮的呢!)头二天,一直不发芽,急得要命,原来是种子没用沙土覆盖着,暴露在外所致。

生命成长的条件是:“黑暗(水〈温度〉爱)”,太亮了,小生命受不了的!

看到种下去的希望发了芽,心里很愉快,那一天,这些愉快能够炒了来吃,才是好呢!

那个地方早就去了;我还多带了一把雨伞!……

贞观已经忍不住笑出来,这个人,这样透灵,这样调皮——

——不过,不妨给你个机会教育:不可信之女子,勿以私情媒之,使人托以宗嗣。知道吗?

你就要上台北了吗!真是叫人感奋的事!台北有乌烟瘴气,有长长的夜街,有一下三个月的雨季,但是住久了也会上瘾的!因为台北有台北的情感!

虽说这样,还是要叮你一句:台北天气会吃人的!请多保重!

即祝

顺遂!

大信〗

【3】

为作最后的流连,为了与情似母亲怀抱的海水告别,贞观乃于晚饭后,悄悄丢下众人,走今晚之后,她又是异乡做客,往后这水色、船灯,也只有梦里相寻!

从前去嘉义,去台南,心中只是离别滋味,再不似今番的心情!

她就要去台北了,台北是她心爱男子的家乡,她是怀抱怎样的虔诚啊!人生何幸,她可以遇着似大信这般恢宏男儿。

啊啊啊!台北;台北的宽街阔巷,台北的风露烟云;又生疏又情亲的城郡啊,一切只为了大信在彼生长——船坞泊船处,有人正检修故障的发电机;他那船桅杆上,挂着小收音器,黑暗之中,贞观不仅听着歌声,还亮眼能见那船肚里的电石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