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2页)

她要像小学校旁那些老农夫一样,今生今世再不跨离故乡一步。

银蟾跟着她留下;那间房子,阿仲已帮她们退了租;贞观每日陪着母亲、大妗,心总算是一日平静过一日。

过了七七,又是百日;琉璃子阿妗一趟来,一趟去的;贞观看着她,竟是感觉,台北无任远!

伊这次临走,照常还问的贞观,再去如何;贞观答允伊重新来想这事,等送了大舅和伊上车,她忽地惊想起前事来。

大妗是早说好要上山的,当初阿嬷死命留她;如今老人家一去,这屋内再无能绊留她的人!

不管如何,我要送她一送——比起大妗来,多少人要变得微不足道了。她想起大风大雨,大信给她送印谱;她不仅退还他,还骗他信撕了,还写个不相干的男人的名字呕他——他不理她是应该的啊!

想着撕信的事,贞观连忙翻出碎后又粘起的那些信来,她逐一看着,眼泪到底难忍它流下来。

大信给过她这许多信,他跟她几乎无不言起;能讲的讲,不能讲的也讲;家中的母亲、妹妹都不知的,他全说与她!

今晨起来,有一个鼻孔是塞住的——啊呵,是连这样小事都要说它一说。

——书逾三吋,就把它拿来当枕头——这话说与别人,人家大概要笑的,他却这样拿她当自己。

——最近蟋蟀很猖獗,目中无人的大声合唱,吵死人了——啊,大信,相惜之情,知遇之恩,她是今日才知道,原来贞观负大信!

知己何义?她难道不知红楼梦里那两人;宝、黛是知己,知己是不会有怨言的。当初,他要她静候消息,她不该沉不住气,他的盛怒其实是求全之毁,那也是对至情亲者才能有,偏她什么迷了心窍,箭一样的退回他的对象……大信等于在最脆弱时,再挨了她一刀……

她想着,又找出了蚌形皮包里面的一堆屑纸;现在她已经了解了大信的不告而别;见面了,他说什么呢?除非有承诺,而这样彼此心碎之时,他也乱心呢!谁会有什么心情?

那纸装在里面不通风,这下闻着有些异味;贞观遂取了小盆,将之摊于上,然后置于通风、日光处,又是阴干又是晒。

而今而后,她还要按着四季节令,翻它们出来晾着,像阿嬷从前曝晒她的绣花肚兜一样——风一吹来,盆里的碎纸飞舞似小白蝶;贞观丢下手中物,追着去赶它们;未料银蟾走入来:“咦,这是什么?”

“——”

贞观没回她,用手扑着小纸片,银蟾跟着跑步向前,以手掠了几些,风卷过纸面来,正的,反的,银蟾终于看清楚上头的字:“你这个人,你这个人,你会给他害死——”

贞观这一听,不发一言,上前抢了她手中的纸,自己装入皮包。

这皮包的机括玄妙,从来就没有男生会开、银城、银安、甚至阿仲……他们全扭不过它,奇怪的,大信一接过,轻略一摸,啪的一声,开了!

银蟾以为她生气,嚅嚅说是:“我知道,是我说错话——”

贞观不听则已,听了才是真恼:“你不知,也就算了,你既知道,你还说的什么?世间人都可以那样说,独独你不能!”

“——”

“你说我也吧!你不该说他——”

“是我不好——”

银蟾低头时,就像阿嬷;贞观想起病中诸情景,她怎样喂着自己吃食一切——“银蟾,我自己也不好,心情太坏,说话过急……都不要再说!我在想:我是怎样,你应该都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