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3/4页)

“也是舍不得伊的人啊!”

“银蟾,你也觉得大妗委屈?”

“我……我不会说!”

“其实,银蟾,别人或许不知大妗,我们与伊吃同一口井水,还会不了解,伊不是看破,伊才是情痴!”

“——”

“卅年来,她祈求大舅的人能得生还,她相信流落异地的丈夫,在战火、疾患之时,一定也许过重返家门的愿,这是她知大舅;如今他的人回来了,愿,谁来还呢?琉璃子阿妗于大舅有救命之恩,大妗只差没明讲:你岂有丢着人家的?还是我替你去吧!”

月光下,石头们一颗颗莹白、洁净,两人并排坐着说话,心中忽变得似明镜、似铜台。

“银蟾,你看!!那是什么?”

银蟾近前两步,说是:“是大雄宝殿后门的一副对联;你要听吗?”

“快,你快念来我听!”

正说着,猛地钟声又响;贞观忽地坐不住,向前自己来看:

〖大寺钟声警幻梦

仙山月色浸禅心〗

【2】

山中十余日。

贞观二人天天到后山摘花;山内有水流不懈,尼姑们取熟了的竹子,将它里面的骨节打通,再锯好相等长度,做成许多圆竹筒,然后以铅线捆绑好,一管接一管的,自源头处将水引回寺里后院的几只大水缸。

她们还去帮尼姑提水、浇菜;寺里前、后,也不知种有多少菜蔬;贞观有时手拿葫瓢,心中绕绕、转转,又想着这样的一封信来:

〖——十月四日种下一包芥蓝菜籽,昨天终于冒出芽来,小小怯黄的芽,显得很瘦弱、娇嫩;隔壁人家的萝卜,绿挺、茁壮的呢!头两天,一直不发芽,急得要命,原来是种子没用沙土覆盖,暴露在外面;生命成长的条件是:1黑暗,2水,3温度,4爱……太光亮了,小生命受不了的,我对它们是乱爱一把,早晚各浇一桶水,看到种下去的种子发了芽,心里很高兴。——〗

晚上,她和银蟾就去前殿听晚课,诵经是梵文,二人当然是听不知意,可是完后有半个小时是教书、认字的;识字的尼姑教不识的勤念。

她们都拣最末的两个座位,真像是书塾里两个寄读生:

“世间有百样苦,只没有贤人受的苦!”

“生气的穷,怨人的苦!”

“贤人不生气,生气是戆人!”

“有理不争,有冤不报,有气不生!”

“生怎样的性,受怎样的苦;要想不苦先化性,性圆、性光、性明灼!”

她大妗坐在最前座;五十多岁的妇人,那神情专注,一如童生——贞观想起:大殿正前,有佛灯如心,心生朵朵莲,那光和亮就是她大妗的做人;伊是真留有余无尽的巧,还给造化;是连下辈子,也还是个漂亮人啊!

这半个月内,她大舅连着三上关仔岭,一次和银山来,一次是单独自己,最后那次和琉璃子阿妗;她大妗接待二人在禅房,也不知三人说了什么,再出来时,贞观看大舅和日本妗仔都红着眼眶,倒是伊仍然不改常态;最多的情原是无情哪!

这一晚是山中最后一晚,这一课也是最后一课;时间一直往前走,贞观坐身长凳上,只觉留恋益深:教字的师太念着字句,底下亦和声念起:“众生渡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

似油抹过铜台,贞观那心,倏地亮了起来。

岂止的身界、万物,岂止是世人、众生;是连地藏王菩萨,都这样的痴心不已!

夜课结束,二人回禅房歇息;秋深逐渐,山上更是凉意习习。

银蟾摊开被,坐在一旁像婴儿似的打着呵欠,看是贞观不动,问道:“你要坐更啊!”

“我还不困——”

“你是舍不得走?”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是要拉你走,不是也要拉你走!”

贞观笑道:“要走我自己不会?你又不是流氓婆——”

二人才躺身下来,却听门板响,银蟾去开,果然是她大妗:“大妗,你还未歇困啊?”

“唔,来看看,你们明早回去,就跟阿公和众人讲,大妗在这儿很好,叫他们免挂念——”

“我们会——”

伊的小髻未剪,贞观坐在床沿看她,只觉得眼前坐的,并非佛门中人,伊仍是她尘世里的母妗;伊有出世的旷达,有入世那种对人事的亲——“大妗还有什么交代的?”

“嗯;在家……也都说了——”

“阿姆在这儿,自己要保重!”

“我会——”

贞观送伊出来时,伊闪出身,即止住贞观不动:“外面凄冷,你莫出来;还有,大妗有句话一直未见,你年纪也不小,有时也得想想终身,不要痴心任性的,遗你母亲忧愁——”

“大妗,我知晓——”

伊走后,贞观躺身回床,只是无一语;银蟾于是问道:“你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