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姜小沫惹祸中(第3/6页)

天热,人的心里就有燥火。车把式心头火直冲脑门子:“不是那个抢冰块的半大小子拿弹弓打惊了辕马,哪有这场祸事?冤有头,债有主,我得找着这个祸头去!”一想到此处,他的马车也不要了,随手抓起一块碎冰,一边搁到嘴里嚼着,一边大步流星往回走。马车受惊之后,奔出去两三里地才翻入土沟,车把式怕那伙坏小子跑了,脚下生风紧赶慢赶,远远看见那几个小王八蛋还在大树底下凉快呢。这不拱火儿吗?车把式怒目圆睁,直奔那个为首的大孩子而去。

姜小沫在家门口能耐惯了,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一弹弓子打惊了马车,不仅没跑,反冲那几个胆小要跑的孩子一瞪眼:“瞧你们一个个这样,都快赶上武大郎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说着大话压着寒气儿,想不到车把式去而复返,回来得这么快,结果跟丁大头一样——没玩好,要现眼了!

只见那个车把式噘着嘴、拧着眉、腮帮子鼓着、额头上青筋直蹦、胡子翘得老高,嘴里骂骂咧咧:“谁的裤裆没提,把他妈你给露出来了?竹子没眼儿你是怎么揍的?”冲过来抡圆了巴掌给了姜小沫一个满脸花,其余那些孩子吓得一哄而散。车把式可不只赶大车,打小下地种庄稼,平常装车、卸车全是他一个人的活,没两膀子力气干不了,一双大手又宽又厚又硬,布满了老茧,粗得跟木锉似的,这一巴掌下去,打得姜小沫原地转了三圈,北都找不着了,后槽牙直活动,顺着嘴角往下淌血。车把式伸手揪住姜小沫,吹胡子瞪眼地问他:“马车翻了,出人命了知道吗?你说吧,这件事怎么办?咱是公了还是私了?公了归官,赔钱偿命,私了咱找你们家大人说理去!”老年间有这么一句话——“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车”就是赶脚的。这个车把式赶着大车,走南闯北二十几年,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当天受雇于四合鱼锅伙,赶去陈家沟子鱼市上送冰,一趟肥得流油的买卖就这么毁了,还搭上一驾马车、几匹牲口,没法跟车场子交代,当然不肯善罢甘休。甭看姜小沫在家门口跟小孩打架咋咋呼呼的挺厉害,终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半大孩子,让车把式这一通连打带吓唬,立马含糊了,低着头捂着脸,老老实实领着车把式去见家里大人。

正赶上他爹也在家,听车把式将事情经过添油加醋地这么一说,姜十五心说完了,这可真是“出殡的把打幡的埋了——祸惹大了”!赶紧赔着笑脸说好话,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只差跪下求饶了,又揪住姜小沫,在他屁股上狠狠掴打了几巴掌。姜小沫左躲右闪,喊爹叫娘。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挨他爹的打,心里的委屈劲儿当时就上来了,扯开嗓子号啕大哭,眼泪儿扑簌簌往下掉。这一哭一闹不要紧,可有人不干了。大鸭梨是个远近闻名的护犊子、滚刀肉,杏眼一瞪拦住姜十五,把儿子揽到怀里,心疼地摸着儿子脸上的伤,冲车把式一通嚷嚷:“您瞅瞅,孩子让您打得可不轻,嘴巴子都肿了,眼眶子都青了,再看看这道大檩子,这是拿马鞭子抽的吧?这恐怕得破相啊,纵然我们家孩子闯了祸,那也是打了不罚、罚了不打,您打完孩子还找上门来,这也太欺负人了!不行咱找个讲理的地方,我就不信了,您的巴掌再大,还能捂得过天去?”

公母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在门口一通演,车把式却仍不依不饶,眼瞅着不是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所能了结的。双方在胡同里一通吵嚷,引来不少左邻右舍在旁边围观。按说老街旧邻的怎么不得跟着劝劝?无奈姜小沫平常太招欠,整条胡同没有他不招惹的,邻居们恨得牙根儿痒痒,狗见了他都绕着走,大鸭梨因为这个孩子,早把人得罪苦了。正应了那句话——“和气如同修条路,惹人等于添堵墙”,大伙儿围是围上来了,可全憋着看老姜家出丑呢,谁肯帮着求情?

姜家老太爷也被惊动了出来,拄着拐棍颤颤巍巍地问车把式:“你想如何了结此事?”车把式一脸横茬儿地说:“我不管那个拦惊马的死活,他吃饱了撑的,仨鼻眼儿多出一口气,摔死也是活该!咱只说我的大车和牲口,那是我吃饭的家伙,连带着一大车的窖冰,你们得赔我!”姜十五忙问:“您让我们赔多少?”车把式气哼哼地伸出三指。姜十五长出一口气:“得嘞,家里的,你快去拿三两银子来,给这位爷好好赔个不是。”大鸭梨不肯罢休:“他还打咱家小沫了,孩子长这么大也没挨过打,凭什么让他白打?”车把式原地蹦起多高,怒不可遏地吼道:“三两?你们两口子脑袋让驴踢了?给我听着,三百两银子!没有这个数,咱完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