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第七种羞耻(10)(第2/2页)

不论过多少年也无法习惯,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惊恐万状,辗转难安——在十分稀少的瞬息中,康斯坦丁会觉得亚度尼斯简直是一锅煮沸的热水,咕噜咕噜地响个不停,渴望着往里头投掷点什么东西。

“是你。”魔鬼停下脚步。

曾手握他签署了售卖灵魂的契约的债主,在时间背后窥伺着等待着他松懈和虚弱的敌人,恨他恨得磨牙吮血却又拿他毫无办法,以至于几乎在长时间的针对中不得不同他推心置腹、促膝长谈的熟人。

朋友。渴望他堕入地狱受无尽煎熬的那种。他的大部分朋友都有这种愿望,所以康斯坦丁觉得将“朋友”的名号冠在这位的头上也并无不妥。

可惜的是如今记得这些的只有他自己了。

见鬼,徘徊在他心里的情绪到底是什么?难道他竟然对这魔鬼有些怀念和不舍么?

拜托,别那么戏剧性。

“只是过来打个招呼,老兄。”康斯坦丁说,“你看上去不赖。像个传说。光鲜亮丽啊。”

“噢。这可不尽然。”魔鬼淡然地回答,“世上并未流传我的传说。”

“兴许也被一把火给烧了。”康斯坦丁说。

“你似乎对我很熟悉,凡人。”魔鬼似乎对他产生了一点兴趣,他仔细打量康斯坦丁,而后嫌恶地撇过头,“该死。你一身恶臭。”

“我知道,我知道。那可不是我能决定的事儿,你明白的。”康斯坦丁哈哈大笑,乐不可支,“他妈的圣子啊。看看你脸上的表情,我可就靠着这个乐呵了。”

他潇洒地朝对方摆摆手,转身走开,风衣的下摆甩出一个嚣张的弧度。在他身后,最初的造物、最初的堕落者,若有所思地凝视康斯坦丁的背影,但很快就嗤笑一声,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

不过是个凡人。

傍晚时分,华生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医院的大门。葱茏的树下,康斯坦丁正吸着烟,无所事事地仰望着天空。也不知道在这么浓郁的雾气中他到底在看什么。

“不好意思,康斯坦丁先生,你等了很久么?”华生颇有些感动地走过去,心说他还以为康斯坦丁自己回去了,没想到竟然还在等他。

“没有。反正我回去了也只能面对一个暴躁易怒的福尔摩斯。”康斯坦丁把烟头按熄在树干上,随手一丢,又在华生不赞同的视线中蹲下身把烟头捡起来,“天啊医生,真受不了你。福尔摩斯是怎么忍受的?”

华生不由大感荒谬,不得不捍卫自己的位置:“是我在忍受福尔摩斯。”

“行行行,你们互相忍受。”

这种“我不跟你吵”的口吻叫华生噎了噎,但还是好脾气地忽视了康斯坦丁的抱怨。

他友善地说:“那我们走吧,康斯坦丁先生。”

康斯坦丁没说话也没动。他平静地看向就在百米内的阴沟——在医院附近永远不缺少这样的地方。

残破、肮脏的小巷,破纸碎布搭建起来的,勉强可以容人但毫无遮蔽功能的遮蔽所,躺着腐烂的、呻吟着的肉体,黏黏答答,潮潮乎乎,粪便和尿液的腥臭里夹杂着新鲜的血腥气。地面完全是一团半凝固的黄红浓痰,破破烂烂的小孩子浑身污垢、目光呆板,手里还灵巧地做着糊纸盒之类的小工。

那是本该住进医院,但无法住进医院的人。

华生看不见他们。距离太远了,华生的视力不足以看清。自然,华生清楚医院的附近会有这样的地方,会有这些这些垂死的动物,可他有自己的工作要忙,那么就必然会忽视掉生活中近在咫尺、难以忽视的细节。

本来也不是华生的责任。

好人不该有太好的视力和太聪明的头脑。对他们自己没好处。

华生真是正正好。

福尔摩斯又是怎么想的?康斯坦丁短暂地对那位名震世界的大侦探——按他自称的,大咨询侦探,不过这真的是一回事——究竟怎样看待伦敦生出了一点好奇。

哈。是他想多了。喜爱案件的人,再怎么本性善良,又能好到哪里去?正适合这个时代。

“走吧。”康斯坦丁竖起衣领。

推开门,被壁炉烘烤得暖洋洋的空气宛如一块蓬松的面包包裹过来。康斯坦丁惬意地舒了口气,撇下在门口脱外套的华生,大步流星地走向厨房。

“可算是回来了!”福尔摩斯大声说,“两位好先生整天不着家,留下我一个人,被困在没有案子、没有谜题、没有烟草——什么都没有的空屋子里!”

他发出一长串不满的、喋喋不休的抱怨,用词锋利,语速极快,可怜的华生晕头转向。

端着热可可正往厨房外走的康斯坦丁停下脚步,侧耳细听后,他果断地转身,用脚跟关上了厨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