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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解开扣子,脱掉外套。终于脱掉了。“日军正在逼近福建。”他说着把外套递给我。

“我知道。他们的军舰和飞机在轰炸沿海一带。”

他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我耸了耸肩,打开衣柜门。我知道这些有什么好惊讶的?

“我不在的时候,”他说,“你们必须待在这里的公共租界区。只要西方国家继续声明保持中立,日军就不会入侵鼓浪屿这样的通商口岸。安丽,现在外面很危险。不仅是日本人,土匪也经常从山寨下来。从南京和上海逃出来很多难民,他们大半是向西逃,不过有些人会到我们这里来。”

我挂好他的外套,等他说完。他说完正事前是不愿我碰他的。

“告诉佣人们不要买走私货。”他继续说道,“别人会把我们当汉奸。”

“我会跟她们说的。”我轻轻抚摸着他的胳膊。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皮靴踏在地板上发出轻轻的嗒嗒声。即使穿着皮靴,他的脚步也很轻。聿明不是一个强迫别人接受自己观点的人。“你必须囤积些粮食。”他再次转身走过来。我注意到他转身时有着军人的利落。“你必须多储存一些大米、面粉、糖、盐和大豆。还有肉干。”他在房间里踱着步,边思索边说出一串食物的名称,“鱼干、虾米、酱菜、花生油、芝麻油、咸蛋、果脯、罐头。”

果酱,我心里帮他补充,干菇和面线。他还忘记提蜡烛和火柴,不过我什么也没说。我越少插话,他就能越快说完,尽到他觉得自己必须尽到的责任,然后我们就能早点相拥在一起。虽然我觉得他实在太小瞧我,难道我连储藏室该存放些什么食物都不清楚,还需要他帮忙。不过我理解他。聿明是一个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谦谦君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认为保护家人和国家是他的责任。我从五斗橱里取出他的睡衣。“我明天第一件事就去采购你说的那些东西。”我说。

他点了点头,放松下来。我看着他微翘的嘴唇,忍不住笑了,我喜欢他丰厚柔软的双唇。要是聿明知道我多么喜欢他脸上矛盾的组合,大概会不赞同地摇摇头。他一向严肃的鹅蛋脸像他的母亲,他有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睛、挺直的鼻子和性感的嘴唇。我的聿明像《三国演义》里的刘备一样,有股桀骜不驯的危险吸引力。“上大学时,”他嘴唇再次绷紧,“我们被称作狂热分子。我们占领校长办公室,上街劝说人们抵制日货。但是,连我们这些最激进的人都没料到日本人的狼子野心,不知道他们的胃口有那么大。那时,谁也想不到他们居然这么贪得无厌。屠杀我们的同胞,占领我们的国土。”他叹了口气坐在床边。

聿明说的没错。十个月前,我们根本没想过北平会沦陷,接着是上海和太原,最后连首府南京也落入日寇手中。我拿出睡袍,关掉一盏灯,只留下对面书桌上的小台灯。我坐在他身边,轻轻解开他衬衫的扣子,手指的动作如同蜂鸟翅膀般轻盈。“你怎么会在路上刚好遇见李军长呢?”我问。我们眼看就要依偎在一起,我心头的疑问和身体的渴望在斗争,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他。

“我正在为九龙江水电站的大坝选址。”他站起身脱掉长裤,“李军长的部队刚好驻扎在其中一个地点附近。”

“那他是怎么说服你参军的?”

他把长裤搭在椅背上,“他说,他的部队迫切需要工程师。”

这个解释不能令我满意,可我还是接受了,因为我们已经拥抱在一起,我们的身体交缠,血液加速。哦,不管它了,随它去吧!他把我轻轻放倒在床上,我的每根血管和毛孔都充满了渴望,和他共赴巫山云雨。

之后,我依偎在他怀里,我的腿压着他的腿,胳膊搂着他的胸,头枕着他的肩。我亲吻他的脸颊,他吻了下我的嘴唇。然后他闭上了眼睛,我用手肘微微撑起身体,亲上他的眼睑。

***

第二天,聿明天不亮就起来了。我睁开眼睛,看着他扣上衬衫扣子,然后我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天还太早。”他说,“你接着睡吧。”他明知道不能阻止我的,我们身上还留着彼此的温度啊。

“不,我想送你去码头。”

他不置可否,于是我们各自去穿衣服。我穿了一件简单的棉布裙,颜色跟外面的天空一样灰暗不清。聿明穿好棕色的国军军装,把手枪绑在身上。他转头看我时,他的眼睛告诉我,我们要再一次离别。

“两位母亲要由你来照顾了。”他说,“照顾好阿梅。为了没出生的孩子,也要照顾好你自己。还有,安丽,佣人们也要你费心看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