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春(第2/4页)

“我买了份《时代晚报》。母亲问您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读。”

她略微犹豫才把铲子放进桶里,摘掉手套。

母亲和婆婆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各忙各的,母亲在自己房间,婆婆不是在花园和厨房,就是在她的卧室。这种相处方式很自然。不过,我还是希望婆婆能更自在些。

“我去洗洗手。”她说。

我等她洗完手后一起走进母亲房间。

“你来读,安丽。”我们在茶几旁坐下后母亲说。

“好啊。”婆婆赞同道。

她们两个都识字,婆婆的学问是帝师空闲时教的,母亲是跟我舅父学的。不过,在她们那个年代,女人是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出声阅读的。当然了,我也喜欢为她们读报。

我跳过头版新闻。“日本海军占领了海南岛。”我说,“除了标题,这篇新闻报道的其他内容全是废话。”

“好的。”母亲说。

我读了头版的另一篇报道,内容是蒋介石的特工刺杀南京日伪政府的新任领导人汪精卫失败。

母亲举起手示意我停下。“不用念了。”她轻声说,“汪精卫也许自以为走对了路,但是——”

“他就是个墙头草。”婆婆插话道,“他对抗战毫无信心。”

“正是呢。”母亲说,“蒋做得对。中国绝不能走这种亡国路。安丽,翻到下一版吧,看看有什么其他新闻。”

我翻到第二版,为她们朗读一篇关于冰雹的报道,印度海得拉巴的17个村庄遭受冰雹灾害。

“什么是冰雹?”母亲问。

婆婆略微凑过来说道,“就是天上下一粒粒圆圆的冰珠。我小时候在蒙古遇到过冰雹,打在皮肤上很疼,掉落到地上还会弹起来。”

“你受伤了吗?”

“没有,当然没有。也许印度的房子太不结实了。”

母亲皱起了眉头,要知道,印度是佛陀的故乡啊。“印度的冰雹一定大得出奇。”她说,“继续往下读,安丽。”

“你说对了,菱楚。”我读完后婆婆说,“太神奇了。会有那么大的冰雹!”

“碰巧猜对了。”母亲说,她们笑着互相点了点头。

多么融洽的一幕啊,在眼下这个时期尤为难得。邻居和家人也好,朋友和熟人也好,大家整天在争论不休。这有什么奇怪呢?我们被困在一个小笼子般的岛屿,日本人和汉奸定期向我们灌输着谎言,四周充斥着暴力和不安。

整个冬天,我一直坚持把钱浪费在登载各种坏消息的《时代晚报》上,而我内心唯一真正期盼的消息是我丈夫的音信。自从小黄来过后,我开始了解到一些聿明的近况,但是远远没有我期望的那么频繁。我渴望收到聿明的来信,就像渴望吃到一块美味的欧式甜点,然而,它们带给我短暂的喜悦后,却徒留更强烈的渴求。

还好,我有两个孩子在身边,可爱的小女儿和我的虎宝宝。每天阿州都会给我带来惊喜,发出新的声音,做出新的表情,手抓得更紧,头抬得更高。他已经能自己翻身和坐起来了。到3月底,他可以趴在地上,用手和膝盖撑住身体慢慢爬行,凡是能抓到的东西,他统统会放进嘴里。阿州是一个健康快乐的孩子,我从没想过他会出什么事。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祥妹照看阿州时把他独自留在屋外的毯子上,自己进屋里不知道做什么事情。我当时正在楼上练书法,听到外面一阵骚动,于是放下手中的毛笔。

“怎么了?”我站在阳台上朝下面大声问。

素莉惊恐的双眼瞪得大大的。“是阿州,少奶奶。他不见了。祥妹把他弄丢了。”

“弄丢了?”我差点晕了过去,心脏瞬间胀到足有水牛心脏的大小。“你说什么?”

“他们刚才在外面,就在这里。”

我一步越过三级台阶,飞快地跑下楼,从厨房冲到门外。

“我只离开了一下子。”没等我开口祥妹就大哭着对我说。

“你把他放在哪里?”

“毯子上。”

我的脑子在飞快转动。我的宝贝。他在哪里?我首先想到的是,某个在战乱中失去孩子的女人把阿州偷走了。“他不可能自己走了。”我尖叫起来,“他是个婴儿。一定是有人翻墙带走了他。快去找脚印。”

我抢在祥妹前面,顺着墙根寻找翻动过的泥土和折断的树枝。也许是日本浪人翻墙带走了阿州,想用孩子勒索赎金。我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罗圈腿鬼子。

“阿州,”我喊道,“阿州,你在哪里?”

“妈。”我似乎听到了阿州的回答。我绕到房子的另一侧……哦,妈祖啊。大门是敞开的!“阿州。”我边喊边跑到街上。我先朝巷子的尽头望去,然后才看了一眼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