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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魏先生说道,“都坐下来。”他把我和佩璐让到座椅上,范昊甫从厨房又搬来几把椅子。我和佩璐两人对视一眼,现在不太适合把老高被捕的事告诉魏先生。

“我跟你说,阿惕。”范昊甫边说边把一张椅子搬到朋友旁边。“你人太实诚,当不了特工。你根本不懂得伪装。”

郑惕侧过身说,“就像你这样。”

“是的,像我这样。您告诉他,刘小姐,他多容易被看穿。”

我坐回椅子。如果他想让我措手不及,就想错了。“确实是。”我说,“郑惕直率,重情义,不像有些铁石心肠的人,擅长狡诈之术。”

郑惕怒目圆睁地冲我走过来,“铁石心肠?你怎么能这么说?为国家存亡而行狡诈之术,是一种爱国行为。”

“我相信刘小姐无意指责任何人的人格。”范昊甫乜斜地看我一眼,拿起烟斗,“或者任何人的心肠。”他跷起二郎腿,划燃两根火柴。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斗了?”郑惕质问道。

“冷静点。”魏先生抓住郑惕的手肘,把他推回椅子。

“你看。”范昊甫用火柴点燃烟斗,吸了起来。“你都不懂,穿这身长衫是要搭烟斗的。”他冲我一挤眼。“不同的是,穿白西服、戴礼帽的人大概就偏向于烟嘴。特别是要化装成那种人时,要怎么说来着,在欢场里厮混的人。”他把火柴熄灭,扔在边上的碗里。

其实他不用话里有话地讲给我听,解释我和佩璐看到他跟蟋蟀二人进了凤凰于飞院那晚,他为何打扮得像个皮条客。很明显,无论为了抗日,还是做戏,他们两个当时的样子远不止演街头抗日剧那么简单。另外,起台风的那天下午,有人在鹭江宾馆暗杀了汉奸议员,我怀疑就是他们的手笔。

范昊甫冷不丁地跳起来。他把烟斗往烟架上一放,急忙飞奔上前,从师奶手上抢过茶盘。“师奶。”他说,“您拿这个太重了。”

哟,我心想,这人真会随机应变,服装和举止都是说变就变。

郑惕则截然相反。他脑子转得不快,变装速度也快不到哪儿去。他还在瞪着他朋友的后脊梁,攥着拳头。“你小看我的能力。”他说,“也小看我为国献身的决心。”

“小惕啊。”魏先生说,“没人说你不爱国。”

“我就是很懊悔,他们关掉杂志社时我人不在。”

范昊甫怪笑一声,“你不在是好事。我不相信你能克制情绪,不会失控。”

“你太小瞧我。”郑惕用手掌拍着胸脯,“我可不怕死。”

“那酷刑呢?”范昊甫问道,“你能忍受残酷的严刑拷打,不把朋友和同志的名字供出来?”

“啊?”郑惕脸色发白,“我是永远不会出卖你的。”

“不是我,朋友。我几个钟头后就走了。从此再无音信。”他夸张地补充着,“好了,别再说了。我们斗嘴吵闹,坏了两位小姐的心情。”

“我们的心情可没那么容易坏。”我说道,“现在到处凄风苦雨,这点小吵小闹算什么。”我摊开手,微耸肩头,尽量不露苦涩地笑着。“其实,外面死气沉沉的,你们的争论倒也让人心里松快些。”

“你觉得我们在逗趣,我可真荣幸。”郑惕说。

“不好意思,我不是这意思……”

佩璐站起来,“我们该走了。打扰你们商量事情了。”

范昊甫垂下目光,“哪里的话。两位淑女在场,于我们有益无害。”

“不用客套了。”我倾身向前,手按住膝盖,“希望你们找到安全撤离的上策。”

他不快地看了我一眼。

当然。我知道他会计划周全。可还是……

佩璐换了个姿势,看看我,“走之前,我能说几句吗?”

“当然可以。”魏先生和范昊甫点头称许,而郑惕则背过身,远眺外面的大海。在苍白灰暗的天空下,海水黯淡而平静,直到现在我才注意到水面上漂着的船。今天只有一艘船。

佩璐把头发撩到耳后。“道理大家都懂,”她说,“我们的国家需要诗人来振奋士气和激励民心。然而在沦陷的城市里,诗人的作用是极为有限的。”

要是在我们鼓浪屿文化抗日联盟开会时,郑惕决不会听任她说下去。不过,在魏先生家中,他们要假装彼此不认识,他似乎无意辩驳。

“如果诗人不去为敌人歌功颂德,”佩璐继续说道,“他也有法子掩人耳目,只要写作题材仅限于追忆年少往昔,或是比翼鸟、蝶恋花之类的风花雪月故事,或是评说正史外传。但从张先生的情况来看,被捕的风险极大。”她向郑惕靠近了一步,“以我的浅见,你应该采纳贵友的提议。他与魏先生都是爱护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