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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我正在更衣准备去吃饭,有人叩响了卧室的房门。我说了声“请进来”,心想一定是克拉丽斯。门开了,来人不是克拉丽斯,而是丹夫人。她手里拿着一张纸。“前来打搅,希望多加原谅,”她说,“我不清楚这些画你是否真的不想要了。每天下来,所有的废纸篓总要拿来让我检查过目,以防扔掉有价值的东西。罗伯特告诉我,这张纸是扔在藏书室的废纸篓里的。”

我一见她的面就全身发冷,起初连话也说不出来。她把纸拿到跟前让我看,原来是我上午画的草图。

“不要了,丹弗斯夫人,”我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扔了没关系,不过是张草图,我不需要了。”

“那好,”她说,“我想着最好问问你本人,免得发生误会。”

“是的,”我说,“这当然是对的。”我以为她会转身离去,谁知她仍站在门旁不肯挪窝。

“看来你还没有决定舞会穿什么服装?”她的声音包含着冷嘲热讽,显得有些幸灾乐祸。我想她一定是从克拉丽斯那儿听到了风声,知道我在为服饰伤脑筋。

“没有,我还没拿定主意呢。”我说。

她仍不住眼地观察着我,手搭在门柄上。

“我觉得你不妨到画廊里选一幅画,把上边的衣服样子临摹下来。”她说。

我假装在修指甲。其实我的指甲又短又脆,不宜再修磨,但手里有点事做,就不必去看她的嘴脸了。

“好的,我可以考虑考虑。”我嘴上支吾着,心里却责怪自己怎么从未想到过这个主意。看来,这是我走出困境的一个极好的出路。不过,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的心思,便继续修磨着指甲。

“画廊里的每一幅画上都有漂亮的服饰,”丹夫人说,“尤其是那幅手拿帽子、着一身素装的年轻女子画像。不明白德温特先生怎么不举办古装舞会,大家都穿同一历史时期的服饰,样式基本一致,看起来和谐一些。让一个小丑跟一个涂脂抹粉、脸贴饰颜片[16]的夫人跳舞,看上去总是别扭。”

“有些人喜欢形式多样化,”我说,“他们认为那样更有趣。”

“我反正是不喜欢,”丹夫人说,声调出奇的正常和友好。我不由心想,她为什么要不辞劳苦地把我扔掉的草图又拿给我呢?莫非她最后终于想跟我握手言和了不成?要不,她发现把费弗尔的事情告诉给迈克西姆的并非是我,想以这种方式对我的沉默表示感谢?

“德温特先生没有建议你穿什么服装吗?”她问。

“没有,”我犹豫了片刻,然后说道,“到时候我想让他和克劳利先生大吃一惊。在此之前,我什么都不想让他们知道。”

“我知道自己不配提什么建议,”她说,“不过,你一旦决定下来,我劝你还是在伦敦定制衣服,此地没有干这种活儿的能工巧匠。据我所知,证券大街的沃斯裁缝店出一手好活儿。”

“我一定谨记心中。”我说。

随后,她打开房门说:“夫人,我要是你,就到画廊里把那些画细细研究一下,特别是我刚才提到的那幅。你放心,我不会泄漏你的秘密的,我一定守口如瓶。”

“谢谢,丹弗斯夫人。”我说。她轻手轻脚地带上了房门。我又接着更换衣服,同时为她的态度感到困惑不解。她的言谈举止跟上次相见时迥然两样,也可能这得归功于那个令人讨厌的费弗尔。

费弗尔是丽贝卡的表兄!既然是丽贝卡的表兄,迈克西姆为什么不喜欢呢?他为何禁止费弗尔到曼德利来?比阿特丽斯称他是个俗不可耐的家伙,别的再没多说什么。我越想越觉得她独具慧眼。他那火辣辣的蓝眼睛、松弛的嘴角以及放肆肉麻的笑声,都透含着俗气。有些人会觉得他风度迷人,糖果店柜台后咯咯浪笑的女售货员和电影院里发放节目单的小妞就属于这类人。我可以想象得出来他怎样笑盈盈地给她们飞媚眼,嘴里还低声吹着口哨。那种媚眼和口哨声会让人浑身不舒服。我怀疑他对曼德利非常熟悉。他似乎像在家里一样随便,杰斯珀显然认得他,可这两桩事实跟迈克西姆对丹夫人讲的那番话格格不入。我怎么也无法把他和丽贝卡联系在一起。丽贝卡美丽动人,举止温文尔雅,怎么会有杰克・费弗尔这样的表兄?真是咄咄怪事!我断定他是家里的害群之马,天性宽容大度的丽贝卡是出于怜悯才时常邀请他来曼德利,也许是了解迈克西姆不喜欢他,趁迈克西姆不在家时才让他来。夫妻俩之间可能为此产生了龃龉,丽贝卡又总护着表兄,后来他的名字一经提起,便会出现叫人有些尴尬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