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白雾蒙蒙的早晨,黎可在上班途中拐去便利店,买了包能凉到后脑勺漏风的薄荷糖。
早上七点是便利店员工的换班时间,但上早班的大姐总是姗姗来迟,夜班的小姑娘总不能准时下班,两人正在收银台说这件事,说着说着都快吵起来了,年轻小姑娘说不过人,脸都急红了。
黎可买单的时候听了几句,笑眯眯劝和:“阿姨,您看着都是当奶奶的人,说话做事也别太计较。小姑娘年纪小不懂事,怎么还能吵起来,您就当自己家孙女疼嘛,隔辈亲,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大姐年龄也不老,打扮看起来还挺爱俏,听黎可喊自己奶奶,当下就急了:“你胡说什么?我三十来岁,哪看着像当奶奶的人?”
黎可惊讶:“看不出来啊。老头老太太腿脚不好,天天迟到,这才情有可原,我看您又爱倚老卖老,原来才三十来岁?啧啧啧,那可够不厚道的……”
大姐莫名其妙被人阴阳怪气,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脸色发红:“你,你……”
黎可莞尔一笑,冲那年轻店员抬抬下巴:“下次再说不过,就体谅下老太太,吃亏就是占便宜,以后有什么事,你替她积福,她替你消灾。”
她施施然走出了便利店。
被黎可三言两语地搅合,两个店员一个被气出了内伤,一个暗暗松了口气。小余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小余记得,这个漂亮女生是之前的某个晚上,陪着贺先生坐在河边长椅聊天的那个人。
黎可含含糊糊地跟贺循说早上好,含含糊糊地做早饭煎培根,再含含糊糊地哄Lucky玩。
贺循蹙眉问她:“你嘴里含着什么东西?”
糖果在她嘴里咯嘣咯嘣地响:“薄荷糖。”
昨晚她一不小心又熬夜,现在整个人困到发晕,吃点糖清醒清醒。
贺循想的却是每周往家里送的零食,自从上次给了她采购网站的账号,从早到晚都能听见她吃零食的动静。
“吃太多零食对牙齿不好。”对小欧的忠告同样适用于黎可,贺循淡声道,“小心蛀牙。”
“我跟小欧不一样,我的牙齿非常好。”
黎可自信夸奖,“以前我在鬼屋上班,装扮成吸血鬼新娘吓人,有个男的还夸我牙齿好看,一个劲问我能不能咬他一口。”
一旦形成想象画面,贺循就忍不住皱眉:“……你到底干过多少种工作?”
黎可粗略一算:“不到一百种。”
她想了想,期待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超过一百,那时我就百变女郎啦,真酷。”
贺循不觉酷,只觉难以言喻——对极有目标和事业追求的人而言,这样的人生轻飘杂乱,根本无法想象。
他问她:“有没有哪份工作是你印象最深刻、最喜欢的?”
“就是现在啊。”黎可不经思索,“眼下就是我最好最喜欢的工作。”
贺循又一次沉气闭嘴——每天的每天,他都要被她虚情假意的话弄得无语失声。
失明之后,贺循并不认为自己的听力像超能力一样变化,只是更敏捷专注,就像盲人调音师能听出琴键极细的偏移误差,贺循能听出不同人的脚步声,能听出锅里和饮水机的水温,能听出手机拨号时按下的数字,能凭借回音听出空间大小。
当然,他也能听出身边人的情绪,喜悦激动失落或者疲乏困倦生病,另外,很多时候,人在掩饰撒谎的时候会有语音声调的变化。
但贺循最大的挫败就是黎可。
他起初分辨不出她浑然天成的演技,后来揣测不出她虚虚实实的话语,但她只有在平静放松的时候最认真,情绪也最真实。
不知道以前有过什么样的经历。
那天中午,黎可把书房的窗帘拉开,让明晃晃的暖阳洒在身上,她慢悠悠读了很久的历史书,外公会把批注写在书页的空白处,字里行间说起家里有套《三国志》的古籍,是值得传世的珍品。
黎可笑了下,翻过书页:“我爸爸以前也很喜欢看《三国志》。”
她极轻叹了口气。
贺循闭着眼:“为什么叹气?”
少女时代,黎可喜欢看那些无用闲书,也许算是某种隐性基因遗传。
她的爸爸是个安静斯文的人,鼻梁上架着副细边眼镜,小时候家里也有不少书籍,爸爸喜欢坐在家里某个角落,津津有味地打开每天的报纸阅览,甚至把黎可抱在腿上,一起玩报纸角落的填字游戏。
记忆最深的是家里有套《三国志》,靛蓝陈旧的封面和几乎被翻烂的书页,里头有密密麻麻的墨字和白描插画,那时候黎可还不太识字,但喜欢翻看书中的插图,长髯佩剑的关羽,羽扇纶巾的周瑜,神机妙算的诸葛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