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贺循曾经苦恼那些偷偷塞到书包里的情书,但没有随手丢弃过其中的任何一封。

外公一生爱书爱字,教学育人,说:“还是要尊重女孩子,虽然你们年龄还小不懂这些事情,但有时候字字千金,你把人家的心意直接丢进垃圾桶,不太礼貌。”

后来书房里有台碎纸机。

他会把收到的情书拿回家,放在书房的某个角落,而后定期拆开它们,看完后再一张张塞进碎纸机,等碎纸机集满了纸屑,外婆会把纸屑和其他东西混合燃烧,变成草木灰拌进花泥里施肥,成为花园里的姹紫嫣红。

作为同桌,唐可芯讨厌这那些不知道好好学习、头脑空空只知道凑到贺循身边来的女生,不仅惹得贺循烦恼还打搅了自己的学习,她会毫不客气地挡开那些不顺眼的同学,无意看见什么招人烦的东西,也会直接丢进垃圾桶里。

黎可坐在垃圾桶附近的位置,就这样灰溜溜地发现了自己的情书。

这并不重要。

对于思想成熟的成年人而言,少男少女的青涩心思不重要,无病呻吟的情书不重要,阴差阳错的小插曲不重要,很多人和很多事都不重要,所有的一切都会随风淡去,成为人生中被彻底遗忘的一部分。

但对后来爱上的人而言,没有什么比这更最重要。

他错过了想爱的人,错过了最好的时光和最好的机会,他浑然不觉地把她丢在身后,成为这世界南辕北辙的两条线,他任由她慌张无措地面对人生,任由她接受命运的摆布,任由她孤独地对抗世界。

他还在尝试着第一次爱上她,但她已经不会再爱他了。

黑暗在坍塌,透明的水波纹和碎片纷纷扬扬往下坠,无数的黑色废墟和灰尘弥漫视线,废墟之后是张透明的脸,水一样荡动和风一样缭乱,她好笑似地望着他,宛如笑起命运的安排。

原来她最想隐瞒他的是这个。

她不会说,也不想告诉他,甚至不想让他知道一点一滴。

贺循整个人空空荡荡,毫无知觉地颓然滑坐在椅上。

他低垂着头颅,支起的肩膀有嶙峋尖锐的线条,乌黑凌乱的碎发在轻颤,他捂住发红的脸,鲜红胀痛的眼眶有水雾弥漫,沾湿了指缝,呼吸急热而僵硬,酸痛扭曲的是心,翻滚着汹涌着,几乎要从喉咙里吐出来。

那些都是他的,所有的一切应该都是他的,他们本来应该有不一样的人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他痛苦拧眉,摁住了自己的脑袋,又突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瞪着空洞发红的眼睛和苍白冰冷的脸,急切颤抖地朝外迈步。

贺循听不见任何人说话。

手机、盲杖、Lucky、司机。

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全家人都忧心忡忡地拦住他:

“你要去哪儿?”

“时间不早,天都黑了,马上要吃晚饭,你这是打算干什么去?”

“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

“回潞白。”

贺循冷冽急乱地往外走,“我要回潞白!”

“这么晚了,那么远的地方,你要回去干什么?”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告诉爸妈,我们帮你,我们跟你一起回去……”

“我不需要你们帮忙,我也不要你们跟着我。”他脸色涨红,挥开挽留自己的手,几乎要怒吼出来,“我是个成年人,我可以应付自己,我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贺循————”

贺菲安抚他的情绪:“有什么话什么事情,我们先坐下来好好说,行吗?”

贺循紧紧闭住眼睛。

“姐,你知不知道丢东西的感觉?”他的手颤抖用力地攥住盲杖,骨节发白,声音嘶哑痛楚,没有比这更悔恨的事情,“我弄丢了我想要的东西,那本来是属于我的……我本来可以得到所有的一切,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我要回去找她!”

年龄越长,经历越多,黎可别的大出息没有,但在那家高级餐厅上班上得如鱼得水。

她的主要工作时间是午饭和晚饭时段,早上十点上班,自己能睡到九点半,晚上把自己的包厢客户送走,再处理些别的事情,约莫也是十点左右回家,非常符合她晚睡晚起的习性。

餐厅地段甚好,闹中取静,周边酒店和餐饮也多,附近就有一家格调漂亮、集齐喝酒烤串bistro点歌的时髦小酒馆,黎可喜欢这种风格,每周下班都会挑一天过去玩会儿。

她容貌出挑,笑颜常在,说起玩笑话来很招人喜欢,后来跟酒馆的老板混熟,也会上台去唱几首歌,半玩乐半赚钱的兴致,毕竟在KTV混了那么多年,歌房麦霸绝非吹嘘,不求天籁之音,当个勉强及格的驻唱还是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