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解双征(六)
“景师兄,你可知你错在何处?”
对方的面孔含混不定,如烛火一般摇曳,他费尽力气也看不清那人的表情,只听得自己恨恨道:“师父还没发话,你已经迫不及待要向我摆起威风了?”
“我只想劝师兄一句,莫要孤行己意。”那人慢声细语,听起来十分可恶,“身为衡文弟子,当以衡文为先,师兄当初不正是如此教导我们么?”
景昀斥道:“你这样下去究竟是光耀门庭,还是将门派引入万劫不复之境?你和朝堂这么勾连下去,最后衡文到底是衡文书院,还是延国的衡文?”
“师兄这是哪里话。”那人不以为意,笑道,“我堂堂仙门,焉有向凡人依附骥尾的道理。”
“是,你以为仗着仙凡有别,便能覆雨翻云,延王也好,庆侯也罢,都是你随意指使的棋子。”
景昀抬手朝对方虚点几下,“但你要觉得凡人这么好摆布,迟早要反受其害!”
那人的笑意敛去,说道:“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师兄口口声声说着大道理,却哪里真的看得起凡人呢?”
景昀道:“人各有志,我不与你辩这个。你让开,我要拜见师父。”
“景师兄。”那人道,“师父若愿意见你,难道我会执意相拦?你就在这正堂之外,师父会不知道你来?”
他瞪视着对方,胸中有一口气始终提不起来。忽然间,四周的景色渐次清晰,古树萧瑟,庭中宽旷一如往日,皆是他熟悉的景色。他也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样,双目炯炯,野心昭然,年青脸孔上意气风发。他仿佛记得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候,却不能记得清楚。
“黎师弟……”
他不禁心灰意冷,“师父要令我离开新宛,我并无怨言,却想不到师父连我一面都不愿见。”
黎暄向他走近两步,低声道:“师父对你如此偏爱,教我羡慕不来,你却不能领会他一番苦心。”
“偏爱?”
景昀看着这个势压他一头的师弟,这些年来,他自知要按下妒忌之心,但终究心意难平。事到如今,他竟然还说得出这话?
“我便斗胆告诉师兄你错在何处。”黎暄道,“窥探门中之秘,又与外人勾连,两者皆形同叛门。师父顾念旧情,仅仅让你暂离新宛,避过风头,就算你不服气,也不该再多怨怪师父了。”
他目光中似有轻藐,也有怜悯。景昀猛地坐起,那可厌的梦境顿时消散。屋中晨光明亮,一个身影伏在脚踏上,听得动静立即直起身来:“大人?”
这名池苑的学徒弟子面上仍有倦意,见他醒过来,欣喜中又带着些不安。景昀审视着他的神情,似乎要辨明他有几分忠诚,又听对方压低声音说道:“此处不是书阁,正清前辈将我们带来这里,并无为难,但嘱我待大人醒来便即汇报,屋中似乎也有阵法布置……”
景昀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说下去。他起身整理了衣冠,恰在他收拾就绪之后,房门被敲了敲,走进来的人一身便服,赫然正是灵徽。
“景师兄,多有冒犯了。”
灵徽向他致意,礼节一丝不苟。景昀现下受制于人,也不在意这个,他见昨夜那两个扎手的正清游探不在,便看了阿韵一眼。对方领会他意思,退向门外,看背影多少有那么点如释重负的意思。
屋中只剩他们两人时,他平心静气道:“灵徽师弟,我且有话要与你谈。”
*
“黎师弟无暇见客?”
孟君山停步在回廊前,只见庭中枝叶郁翠相接,蓊郁绿意如同攀天而起的苍苔,遮得这檐下无一丝轻风。
他面前那衡文的年轻弟子连连告罪:“原不应教贵客烦恼,黎师叔更是嘱咐我等切莫怠慢于您,无奈师叔确有要事,待到此间事毕,定会亲自来表歉意……”
至少找的不是什么闭关之类的理由,孟君山心道。他无意为难这弟子,说道:“那想必山长也是没有空闲的了?”
弟子苦着脸道:“山长一心清修,已有许久不曾见客了。可否容我先回禀一声?”
孟君山又望一眼那树木掩映后的庭院,答道:“不必打扰山长,既然黎师弟事忙,我便在此等到他回来就是。”
弟子不禁傻眼,想劝又不敢多说,孟君山往栏杆上一靠,问他:“你是要回去歇着,还是在这一起等?”
看他一脸踌躇,孟君山就替他下了决定:“去吧,叫我在这清静清静。”
弟子无法,只好告退,大概是匆匆去报告了。孟君山取出铜镜,以指代笔,在空中信手划动,道道墨痕乍现乍消,游丝般飘荡着落入镜中。渐渐地,眼前密不透风的草木中似乎也泛起微澜,一缕缕无形之风令那浓绿中波纹隐现,但要是定睛看去,却又能看到根根枝条、片片绿叶,都是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