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参与商(五)

孟君山笔尖一顿,一滴墨汁掉在铜镜上,顷刻洇开山峦轮廓。

他搁下笔,斜过铜镜,让墨色一片片化为落花,四散飘开。匀净的镜面随即重归空白,看着镜中映出的半张脸,他一翻手,把铜镜扣了过来。

一室之内唯有凝滞的寂静。四下里的濛濛紫气并不明显,要不是盯着白墙,仔细看窗纸上的影子,也察觉不到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颜色。

只是那股异样感觉一直都在,何况屋里被关着的人又是个娴熟的画师。

书案上的大昀紫镜摆得端正,就算把它拿起来摔两下,笼罩在这里的阵法也不会有什么损伤。当然,这是毓秀门中备受尊崇的古物,更是他长年观习道法的典范,他是不会做出这种无礼之事的……主要是无礼了也没用。

孟君山退后一步,打量这一面被他画得满满当当的墙壁。原先悬在当中的字幅已经被取下,留出了宽阔的地方可供挥洒,此时上面墨迹纵横,代表阵法的简笔图纹铺展开去,让这白墙看着像一片漆黑的篱笆。

阵法一道,自有其奥妙之美,不过对于这种用来琢磨研习而信手打出来的草稿,他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这一片乌漆麻黑的东西很好看。

被困在屋中后,他几番尝试,总算解除了身上的束缚,不至于一直呆坐在椅子里。但要破阵而出就是另一回事了,在这布设得殊为精巧的阵法之中,与他本门功法同出一源的大昀紫镜充当了那枚钥匙,如同繁复机关里最后的一道锁扣,将他死死地锁在里头。

铜镜法器和他心神相连,受此压制,这会真就变成了一面镜子,连想要用它演化阵法都难以做到。在这关头,他竟然就只剩下了案上的笔墨可用。

师父离开后,外面的情形究竟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光是想想就让人心焦不已。但此时的烦乱别无用处,要紧的是怎么从这里出去。

他决不会束手等待,这一点师父当然也清楚,正因如此,才会用这一时间根本无法解开的阵法困住他。抛开其他不谈,这种状况他倒是挺熟悉,小时候他十分顽劣,总是闲不住,有时师父就会出一道难题让他破解,每次都能让他安静个好几天。

他苦中作乐地想,或许从出师之后,这已经是他能从师父那里得到的最难的一道题了吧。

对着墙上的墨迹,他沉下心神,仔细推算,偶尔也要唤来水流,擦除几段字迹和线条。这些勉强御起的术法能吸走一大半的墨色,但还是有痕迹残留在墙里,导致这面阵型越擦越糊,越糊越黑。

昔日游历天下时,他和许多初出茅庐的文人墨客一样,很难抗拒在墙上题诗作画的乐趣。那和落在纸上、镜中乃至水面都不同的风雅,一度让他着迷,直到年岁渐长,这种自以为潇洒的行径,也成了年少轻狂的例证。事到如今,早就回想不起那跃跃欲试的心情了。

等到脱困而出,就把这墙皮铲掉,如此就不必把这么难看的推算草稿留在世上,反正也没人看得到……他这么打定主意。

刚想到这里,他就感觉后脑勺上被什么东西给啄了一下。

这可让孟君山吃了一惊,伸手捉去,捉住一缕凉意,拿过来看,掌心里是一支秀雅的青玉簪。

看到的一瞬间,他下意识收紧五指,把这东西拢了起来。长簪一手遮不住,他另一只手也扣过来,把露出的簪尾掩在里头。

大昀紫镜还是静静躺在那里,孟君山转头盯着它看,不禁有点心虚,总觉得在那紫气之下,他的秘密好像也无所遁形了一样。

过了片刻,见没有丝毫动静,他这才背过身去,低头细看。

这枚玉簪得来后便被他慎重封存,小心收藏。倒不为别的,这毕竟是一件出自静流主将之手的法器,尽管他好好检查过,暂且没发现埋了什么隐藏的功效,照样还是得谨慎处置。

依对方的说法,此物只用来传信,最好的办法应当是收藏在可靠地方,一旦需要时再去取来。但是……总而言之,玉簪如今仍旧被他随身带着。

孟君山提起袖子看了看,没看出哪里有损坏,至少它飞出来的时候没有顺便在哪里戳个破洞。他翻过手,被他用指头捏住的簪子仍在轻轻晃动。

世人皆知渚南之地产玉,濛山的翠玉却鲜少外流,偶有见识广博者,或许会在游记里提个一言半语。但只要亲眼见上一次,就知道那些形容并没有夸大其词,如同他手里的玉簪,沁绿中仿佛凝固着悠悠碧波。

孟君山却不敢把它当寻常器物对待,说不准这东西什么时候就会突然长出翅膀来。他观察片刻,稍微松手,感觉它摇晃的幅度不算强烈,不像是很生气的样子。

想到它刚才还在敲他的脑袋,这样看起来倒更像是种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