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虞谷秋在便利店草草地吞完两口包子, 又带了几只包子和两瓶水回去,远远地,她看见汤骏年独自站在车门边, 那姿势看上去很古怪,虞谷秋说不清楚, 他分明就是简单地站着, 她的心却已经隆隆跳快,眼前晃了几晃,感觉天旋地转。
她想朝车飞奔,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却扼住她,让她不敢动弹。
她开始走得很慢,这一路延长的时间足够让她挤出平静, 故作轻松地走到车边,问汤骏年:“干嘛不上去?你们俩吵架了?”
然后她看见汤骏年微红的眼睛。
黑色的车静静停在他们面前, 她一打眼晃过去,像一具黑色的棺板。
虞谷秋缓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拉开车门,看着驾驶座上的林淑秀。她的一只手还搭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已经垂落,双脚,脑袋, 都软趴趴地垂着。
“林姨。”
虞谷秋叫了她一声,林淑秀一动不动, 电台歌声寂寞地缭绕着。
此刻, 虞谷秋竟没有任何感觉,不悲伤,也不惊讶, 放下手中的袋子,先将林淑秀抱离驾驶座。
这回抱林淑秀就不再轻松了,抱死人和抱活人是不一样的。以往林淑秀的腿虽使不上力气,但她的手能攀住虞谷秋的脖子,上身也能使力。但这回再抱,她不会给予虞谷秋任何的支点。虞谷秋刚将她的手往自己肩头放,手就滑下来,人也跟着往下滑。反复几次,她自己也没了力气,居然不能挪动林淑秀分毫。
不知何时,汤骏年已经慢慢走到了她身边,他按住她的肩,说我来。虞谷秋动作一顿,让给他。
他的手往前摸索过去,一只手先找到林淑秀的肩头,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膝肘,将干瘪的人轻松地打横抱起来。
这是这对亲人一生中最亲密的时刻。
虞谷秋最后帮忙搭了把手,两人合力将林淑秀抱进后座。放手时,汤骏年跟虞谷秋说了一句:“她好瘦。”
虞谷秋那些滞后的感觉在这句话落下全部涌上来。
她抓住汤骏年的手,喉头滚了几滚,却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汤骏年用力地将她的手攥在手心里。两人靠交叠的力量支撑着彼此站立,冬日的太阳当头照着他们,万里无云。
虞谷秋本以为酸痛的眼泪会随着喉头滚落,但她在阳光下看见他红得愈发明显的眼睛,她竟然笑了,调侃他说:“你刚刚哭过了吧?”
汤骏年急于否认:“没有。”
“那难道是你用了红色眼影。”
“……你跟着她学坏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以此抵御了眼泪。
*
林淑秀被他们送去医院,她在生前不仅签署了角膜的捐献,甚至整个身体都签署了遗体捐献。她将会被送去医学院,连安葬的仪式都省略了。
明明生前是最不怕麻烦别人的一个人,却在死后最大限度帮大家免去了麻烦。
这是虞谷秋整理她的遗物时才知道的,她给每个人写了一张便签,给院长,给杨芩,给其他看护,给她在养老院交到的所有朋友,连她觉得讨厌的范西平也有一张。
然而虞谷秋又重新翻遍所有便签,却发现没有一张写给她。
和她一起收拾的杨芩安慰道:“可能是给你写的单独放在别的地方了,我们再找找。”
但两人把房间都清空了,也没有再看到便签或信件,其余的都是林淑秀的个人物品。
虞谷秋最后铺上床铺,呆呆地站在门口。
杨芩不忍道:“也许是她没能来得及给你写。”
“我觉得她就是故意的。”虞谷秋故作无所谓地耸耸肩,“你知道她这人一向有点恶劣。”
“但……”
杨芩张口却找不到点安慰,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这是事实。她知道她们关系是最好的,虞谷秋在那么多老人里最关照的就是林淑秀,是人就会偏心。可她不了解林淑秀,自然也无法了解她是怎么想的。她也许觉得只是一个看护而已,漏了就漏了吧。这个世界上最不对等的就是感情。
虞谷秋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她还没有回神,不甘心地说了一句。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跟我好好告别。”
她想起林淑秀最后的那十几分钟,她留给她的话是“我去旁边便利店买几个早饭”,她不知道林淑秀有没有预感到自己的时间即将用尽,如果有的话,她给她的只是一个点头,是一个最如常的道别,以致于让她认为她们还有时间。
她太不讲情面。
这一晚虞谷秋做了个梦,梦到了林淑秀。大概是她的怨念太强,林淑秀还没来得及过孟婆桥就先跑到她这里来了,兴许是怕带着她的怨气投不到好胎,于是赶紧来化解。
虞谷秋问她,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再见?但林淑秀却跟她鸡同鸭讲,告诉她下面的饭菜好难吃。虞谷秋好无奈,说那我能怎么办。林淑秀又在强人所难,让她记得去跟食堂的人说逢年过节给我祭点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