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慢船去非洲
于叶行预料之中,船舶证券化的项目很快顺利过会,正式立项。
初步计划是佟文瀚提出来的,具体执行却不可能由佟总一个人说了算。
钱,所有人都想要。但这个搞到钱的名声,何维明不会让他一人独得。
项目团队由法务、财务、运营部门各自抽调人手,临时组建。还有叶行,仍旧以特别顾问的身份加入。
而佟文瀚也不会任由别人分走这个名声,到底还是争取了个项目负责人的身份,并且开始积极活动。
叶行利用自己的人脉,在其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他与评级机构、承销商和潜在投资者联络,邀请投资机构和咨询公司的专家,举办各种小范围闭门研讨会。
他感觉到佟文瀚的警惕,似乎还是怕他功高盖主。但他并无所谓,反倒是帮佟文瀚大立人设,把佟总塑造成“该项目的灵魂人物”和“公司未来的改革希望”。
就算是项目组开会,他也没有丁点家族成员的姿态,待人接物与各部门高管,甚至中层差不多。轮到发言,他一向只谈法律方面的专业问题。
起初嘉达还有人以为他会拿下这个项目相关的法律业务,毕竟他在至呈所香港办公室就有自己的团队。结果他却主动避嫌,等到开始公开招标,至呈所连投标都不曾参与。最后这笔生意毫无意外地落到了与嘉达常年合作的文森杨律师事务所手中。
佟文瀚满意他的表现,慢慢把他的定位从“潜在的竞争对手”变成“好用的工具人”。
何维明也满意他的表现,因为只要佟文瀚每有动作,便会收到他传递来的消息。
那一阵,叶行很忙,忙着原来的工作,也忙着扮演这个工具人。
各种会议,奔波往返,许多次短暂休憩的间歇,他总会想起新加坡的那个黎明,他站在巴西班让码头,看着华曦轮离泊的时刻。
凌晨四点的港口,紧挨赤道的城市,气温降到一日之内的最低点,周遭海风潮湿,裹挟着铁锈和柴油的气息。岸桥和船高耸如山岳,他站在它们之间,抬头望向正在船弦工作的那个身影。
她穿一身橙色连体工作服,头戴安全帽,手里拿着对讲机,远远看去,与船上其他人无异。有时候甚至只能看到身上反光带发出的荧光,但他还是能从那些人当中一眼认出她来——身型修长,动作利落,瞭望,审视,那么专注,只偶尔做出一个简洁的手势,便有人以相应的操作回应。
解缆,收缆,船艉的拖轮开始轻柔地向外牵引,配合精妙到毫厘。而后汽笛鸣响,那么低沉,那么浑厚。
他忽然记起他们在香港结束那个亲吻的时刻,她曾告诉过他,这是“一声长”,代表即将启航。
就是随着这声音,巨轮缓缓调转船头,庞大的船身划开漆黑如缎的海面,带起的涌浪一波波传来,拍打他脚下的堤岸。
一切都是那么宏大、庄重、朴素。
入行八年有余,他也算大半个航运业内人士,直到那一天才惊觉自己从未亲眼看过这样的场景。
其实,从中环的办公楼里望出去,天天都能看到类似的货轮在维多利亚港西面的航道上航行。只是隔着遥远的距离,它们看起来就像是移轴镜头拍摄出来的那种小人国里的场景,玩具大小的船,载着积木块一样的货物,一群更加渺小的小橘人在船上忙忙碌碌。
对办公室里的人来说,所有这些不过就是文件里的一个船名,运营成本里的几个数字而已。
但现实中,她的工作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确切。缆绳要么绷紧,要么松开。轮船要么靠岸,要么离港。成功或者失败,一目了然。
反倒是他的所为显得虚妄而轻飘,好像其价值就在于不确切,那些若有似无的暗示,无人能察的漏洞。
甚至包括他这个人,也是如此。
那段时间,他继续扮演着那个恋爱中的年轻人。
何维明也继续演着家族和睦,除去经常在公司露面,还带着他出席了一场航运业内举办的慈善拍卖会。
他在那场拍卖中买下一台古董六分仪,品相很好,价格不菲,曾经属于十九世纪英国著名船司“蓝烟囱”。
何维明意外他有此类收藏的兴趣,他解释:“送女朋友的礼物,她在船上工作。”
何维明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叶行也笑笑,跟着佳士得的工作人员去确认付款方式和拍品状态。
他知道自己还得继续演下去,却不知道为什么,又拖延着不去联系陆菲。
也许只是因为,在无人观看的时刻,是不需要表演的。
但当他继续着各种会议,继续奔波往返,又会在更多短暂休憩的间歇,或是深夜梦醒的时候,一次次打开AIS平台,看着那个代表华曦轮的小小图标,穿过马六甲海峡,驶出安达曼海,渐渐深入印度洋的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