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破冰船
根据鹿特丹那边医生的估计,陆菲大约一个半月能拆支具,她原本打算到了那个时候再去天后宫看望道长,省得老人替她担心。
但在“海上调酒师”呆了两天,实在闲得没事干。店里的生意照旧不怎么样,她剩一只手,也只能擦擦桌子,收收钱,外加辅导于晴朗的作业。
挨到第三天,她到底还是去了趟天后宫。
陆无涯还是老样子,仍旧干干净净,周身散发着白茅香气,看见陆菲,以及她挂着固定带的胳膊,竟也不意外,不必她开口,便带着她去洗手、漱口、请香,先到天香炉上了香,再进大殿叩拜。
一通祈福的流程走完,两人才回寮房。
陆无涯对陆菲说:“没事多出去走走,山里,树林,或者水边,多吸吸新鲜空气,涤荡晦气的。”
陆菲说:“哦。”
陆无涯又道:“还有住的地方一定要洒扫干净,才能静心辟邪。”
陆菲又说:“哦。”
陆无涯继续道:“每天静坐一刻钟,什么也不要想。遇到事情,先平心静气,再做决定。”
陆菲还是说:“哦。”
脸上却笑出来,道长问都不用问,已经知道她最近倒霉。
而且大道至简,只是让她出去散心,保持整洁,冥想放松,与其说是搞迷信,更像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
唯一不同的是,陆无涯还会给她画平安符箓,择了吉日设坛,让她到时候再来取。
陆菲虔诚地点菜:“弟子求河清海晏,求事业,招财,辟邪,健康……”
陆无涯打断她说:“你当我印刷厂?”
陆菲还是笑,最后总归老规矩,道长画什么便是什么,她只管取了带走。
这一次来跟上回只隔了一个多月,陆无涯照旧行动自便,不需要人搀扶。但陆菲还是觉得她好像更瘦了些,衣袍越见宽大,动作也好像更慢了,站起坐下,举手抬足,甚至连对话的间隙都似乎更长了一点。
她有些不舍,在寮房陪着道长打坐。
静静坐了一会儿,陆无涯没睁眼,开口撵她,说:“走吧,过你自己的日子去。”
陆菲又磨蹭了会儿,到底还是出去了。
临走去找此地负责后勤的“巡照”问了问情况,巡照也说陆无涯动得少,吃得更少,可每次体检又没什么问题。
陆菲自己也曾反复问过医生,医生总说,人年纪大了,就是这样的。与其认为是疾病,其实更像是生命缓缓流逝。搁在陆无涯身上,或许可以说,是整个人渐渐消失。
但陆菲还是觉得一定有办法,想好了下次来的时候,带老人去做个更深入的检查,再买个助行器带过来,还要找人给寮房和卫生间里安上扶手。
她不要她消失。
*
叶行从香港回来的那天,恰好也是华曦轮靠泊上海的日子。
他去“海上调酒师”找陆菲,到那里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十点。
店里放着一首苏格兰民歌,清清静静的,唯一一桌客人都是陆菲的熟人。
华曦轮这次是标准作业周转,停泊三天,雷丽和王美娜都下了船,再加上另外几个同事,在此地占了一张桌子聚会。
陆菲给他们上了酒,也在旁边坐下听他们聊天。
王美娜滔滔不绝,正说着刚走完的北极航线。
她本来以为那种地方总归是夏天最好走,直到这次航行之前才知道,那里7月8月刚刚开始解冻,海面上到处都是浮冰,一直要等到9月10月,才是最好的通航窗口。这时候海冰已经化得差不多了,航道最宽阔。绝大多数的商业航行都集中在这两个月里,就这样一直到11月,北极进入极夜为止。
但就算是在这两个月的窗口期里,北极航线也不是随便走的。
想从那里通过的商船,都会根据结构强度和动力,被划分为不同的“冰级”。
只有很少一些专为极地航行制造的油气船,才能被定为高冰级,在那片海域独立航行。
而像华曦轮这种普通货船,就算体型再大,也是无冰级的脆皮卡拉米,结构不强,马力不足,根本无法自行通过哪怕很薄的冰层,必须支付护航服务的费用,跟在破冰船屁股后面,组成船队航行。
那一路上,王美娜拍了无数照片和视频,这时候一张张、一段段地翻给陆菲看——
有橙白涂装的核动力破冰船,也有华曦轮船体结上的厚厚一层白霜,还有船尾在如镜的海面上划出的深色航迹。
在那些画面中,华曦轮分明还是那艘庞然巨物,却不知为什么,变得那么渺小,那么谨慎,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也许因为那里的天空是一种不一样的钴蓝色,蓝到了极致,绝对的纯净。
又或者因为那里的海面近乎墨黑,在晴空下仿佛凝滞不动的镜面,完美倒映出漂在上面的海冰,小到像一片浮萍,大到像一座蓝色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