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红尘结(二)
今年二月又逢倒春寒, 寒食节那日,皇城汴京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梁王府早已荒废多年,不见半分人气, 轩宇楼台俱被新雪覆盖,凄零凋敝。
饶是如此,仍能见其昔日的辉煌之景。
暮色渐沉, 雪势稍缓, 梁誉孤零零地站在草木丛生的院子里,肩头的裘绒上落了薄薄一层雪,连鬓发亦被染白。
倏然,一阵窸窣的脚步声自抄手游廊传来, 他警惕地回头, 借由雪光瞧去,一个披着青色斗篷的男子正摸黑缓步行来。
两人相距甚远, 但梁誉一眼便认出来者是楚常欢, 瞬刻朝他走近,问道:“你怎么来了?”
楚常欢笑道:“你许久未归, 我料想你应是在王府,便过来瞧瞧, 误打误撞, 倒真遇见了。”
雪夜清寒, 梁誉恐他受凉, 忙去握他的手, 然而彼此接触时才惊觉他双手奇暖, 自己却冷如坚冰,于是立刻缩回,却被楚常欢紧紧握住, 捂在胸口,逐渐驱散了寒意。
楚常欢瞥见他鬓角的雪沫,又环顾庭院,焦急问道:“晚晚呢?”
梁誉道:“他与大皇子玩得难分难舍,便被太后留在宫里了。目下寒食节禁火,我思量着趁夜来此走一走,不会被人发现,没想到滞留太久,教你担心了。”
楚常欢打量着这所他曾生活过数日的高门宅邸,眼里闪过一抹惋惜,转而牵着男人的手道:“夜里寒,咱们回去罢,别让寇樾等太久。”
梁誉含笑点头:“好。”
此番两人携子回京是为了清明祭祖,因王府早在他“战死兰州”时荒芜下来,如今便借住在了寇府。
汴京城夜不闭市,但在寒食节这样的特殊日子里,街道上却鲜见人迹。梁誉一手执伞,一手牵着发妻,无声行走在积雪的御街上,途经贡院时,余光瞥见门口那株光秃秃的杏树,不由顿步。
楚常欢回头,循着他的目光瞧去,亦驻足不前。
他二人之间的缘分,便是源自这株杏树下的惊鸿一瞥。
梁誉道:“其实当年春闱大考前,我也看到你了,你给顾明鹤送狐裘,还喂他吃暖烘烘的甜糕,他看向你的眼神里满是爱意,胜似夫妻。”
楚常欢微怔:“你……”
梁誉笑了笑:“过去之事,不提了罢,外面天寒地冻,咱们快些回去。”
寒食节虽禁火,但寇府的暖厅却光彩耀日,寇江氏当年陪嫁了两颗鹅蛋大的东海夜明珠,今夜正派上了用场。
见他二人归来,寇樾当即令人呈来两碗热腾腾的羊奶酒为他们驱寒,笑说道:“去年年尾我奉旨前往河西驻兵,从兰州带回一名厨子,他擅煮羊奶酒,拙荆畏寒,每晚临睡前都要喝上一盅暖暖身子。”
楚常欢忍不住尝了一口,乳味甘浓,口感绵密,甜酸交织,与当年在临潢府吃过的并无二致。
未几,寇樾道:“皇长子赵樱聪慧,圣上有意立他为储。”
梁誉不知他为何提及此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却未接话。
寇樾似乎只是随口一提,很快便略过这事儿,又问道:“表哥表嫂这次回京可要长住?”
梁誉道:“此番回京,只为祭祖。”
寇樾笑道:“圣上不止一次同我讲,想请梁王回朝,恐怕这次不会轻易放你离京。”
楚常欢道:“靖岩的腿已无法再上阵杀敌,回朝后能做什么?”
寇樾道:“表哥久征沙场,有勇有谋,无需披甲,亦可制敌。”
梁誉似乎不愿再谈此事,饮了半碗羊奶酒,对寇樾道:“你明儿还要上朝,早些梳洗入睡吧。”
寇樾笑了笑,道:“你真是倚老卖老,竟管束起我来了。”
*
清明这天,梁誉带着妻儿前往辅国将军的陵地,祭拜了亡父亡母。
他虽多年未回京,但梁佑夫妻的坟墓却没有荒芜,太后时常命人来此清理杂草,也曾先后修缮过几次陵墓,令其常新。
梁誉和楚常欢扫完墓,便与孩子一道敬香焚纸钱,晚晚跪在墓前,伏身叩首,嘴里念道:“孙儿拜见祖父祖母。”
梁誉亦叩首道:“爹、娘,不孝子今携妻儿拜望二老,伏以告慰先灵。”
楚常欢跪在一旁,道了声“爹”“娘”便无后话。
晚晚虽随了他的姓,但也是梁誉的骨肉,今番来此扫墓,更有认祖归宗之意。
倒春寒的那场雪早在昨日就已消停,只是郊野仍覆着白,凛风一吹,寒意浸骨,也将纸钱灰拂至虚空,飘飘扬扬,宛若英灵归来。
扫完墓,三人乘马车回城,还未行出两里地,就被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阻截了去路,梁誉掀开幄幔,但见一名内侍官立于马车前,向他拱手揖礼:“下官见过梁王殿下、见过王妃、见过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