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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回过头去,叫一声:妈妈!

二强顺着他的叫声望过去,看得来人,就好像有人劈面扇了他一记耳光似的,二强飞快地眨巴着眼睛,这是从小的毛病,一遇上事儿,就控制不了,好像要把眼珠子从眼眶里挤出来才罢休似的。

那个女人比六七年前更加削瘦,以前的一把浓发也薄削了些,用一个很大的塑胶发夹全夹上去,穿着家常的衣服,质地不算差,可就是不合她年纪,那深棕底起暗花的连衣裙只徒然地使得她老相,脸色也不大好。她手里拎了两个大口袋,满满地全是日用品与食物,坠得她的个头都矮了下去。

二强低低地叫一声:小茉。一边还在飞快地眨巴着眼睛。

孙小茉看看眼前的男人,这六七年间他竟然没有什么变化,一看之下,还是熟悉的表情,熟悉的说话腔调,好像他不过是出门溜了一趟,而其实这个男人早就走出了她的生命了。

孙小茉有点慌,但也并不苍惶,答一声:啊,是你。你好。

你......你好。二强有点结巴。

那小小的男孩子,把脑袋拱进妈妈与这个陌生男人之间,歪着头看乔二强,一口浓浓的南京腔问:你是哪个啊?

小茉抬脚轻轻在他的小腿上踢一下:说普通话。

小小的孩子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又重复了一次:你是谁呀?

这一回,是普通话了。

二强不知如何作答,便摸摸孩子的头说:你几岁啦!

小小孩子比划一个六字:六岁!

孙小茉蓦然喝道:五岁!虚六岁。自己几岁了都记不住。

小小孩子不服气:六岁。虚七岁。我是二零零零零年生的。哦,不对,多了一个零。二零零。

小小孩子被这一串子零给绕住了,索性伸了手指出来,念一个零一个比划一个手指,二零零零。

念对了,满足而得意地笑起来,一口齐整的糯米小牙。

二强在此后的两天里,耳朵里总响着这个声音:二零零零。眼前还有孙小茉急惶惶而去的身影。

二强忍了两天,心里的各种念头像一群关在栅栏中的小兽,争先恐后地要往外扑往外冲,可是,不得其门而出,也不知为什么要出去以及出去之后该往哪里去。

在煎熬了两天之后,乔二强跑到他大哥那里,想讨一个主意。

在听完二强的叙述之后,一成沉默了大半天。

二强试探着叫:哥?

一成猛力吸一大口烟,再费力地一点点把烟吐出来,他的眉眼全笼在烟雾中,又过了一会儿才说:这事,你要先弄得清楚明白,先不用做什么决定。在没弄清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之前,什么也别做。就算弄清楚了,你要怎么做,也得跟我商量着,不要欠了一个人再又欠一个人的。你也不用慌,人活着,不过就是这么个两难的境地,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难题。

二强想,要想弄清楚这件事,只得一个办法。

他是鼓足了勇气才来到孙家门上的。

他们没有搬,房子也并没有旧多少,孙小茉的妈妈的脸色也一如六七年前一样地阴沉着。

听二强问到孩子的事,她打了个突愣,很短暂的时间,马上便利索地说:你还好意思问这个?你个忘恩负义的陈世美,不要他们母子俩,我们小茉这几年吃尽千辛万苦才把小孩拉扯大,怎么?你现在又想回头来抢夺我们的胜利果实了?呸!想得倒美!想要儿子?叫你的大老婆给你生去!怎么?生不出来啦?她不是还拖油瓶带了个儿子来吗?你现成的老子就可以做,不要打我孙子的主意!

二强只觉得脑子全不作主了,一阵凉里裹着一阵热。耳朵里全是声响,响得叫他抓不住一个准确的音。

二强问:孩子是我的吧?真的是我的吧?我......我......

孙小茉妈说:小孩子是零零年秋天生的,你自己算算,就晓得是不是你的了!你要真还有点良心,回去摸着心口想一想,该怎么补偿我们小茉我家外孙子还有我们这一大家子为你受的苦!

这一天,乔一成接到四美的电话,说二强在老屋呢,也不知犯了什么毛病,怪吓人的,大哥你快过来看看。

一成心里叫不好,赶着回了老屋。

乔老头子不在,曲阿英陪着他去八卦州吃土菜去了。

一成一进院子门,便看见二强蹲在院子的一角,看一群蚂蚁搬一只死苍蝇,看得入了神似。

一成说:你二百五啊?这么大毒日头,你蹲在太阳窝里干什么?

二强声音闷闷地说:不干什么?

一成说:不干什么干什么那付死样子,回屋里去吧,中暑是要死人的。

二强不动。

一成上前试着拉了拉他,没拉动,便说:回家去!

二强说:我喜欢呆在院子里,透气。

一成说:那么你干脆再要不要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