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店论(第4/4页)

座中几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晁公武也顺势来问:“邦衡兄是遇到、听到什么事情了?”

“不错,”拎起筷子的胡铨忽然失笑。“你们还记得吗?我初入京中,因为年纪仿佛,又是南方人,所以太学中不少人见我交游广阔,都把我猜想成那位胡经略的弟弟……”

座中人也纷纷失笑。

但笑声中,一人忽然若有所思:“说起来,近来听闻那胡经略的父亲与弟弟也一起来东京了,而且刚一入京便受官家召见,邦衡兄可是指此事?但胡经略父亲乃是天下闻名的道学家,他那位与邦衡兄同岁的弟弟也颇有名声,难道也有不妥?”

“当然不妥!”胡铨严肃相对。“我在刘子翚那里知道了胡经略父亲胡安国面圣言语,甚觉大谬!”

刘子翚是枢密院都承旨刘子羽弟弟,言论自然可信,而胡铨是太学中的风云人物,与之年纪相仿的刘子翚也与他有所交往,告诉一些政治上的秘辛也属寻常。

于是,这店中再度有些安静,不少人都竖耳倾听,唯独角落中那对父子充耳不闻,只是低头用饭如故。

“怎么说?”还是晁公武率先按捺不住。

“官家问他眼下局势该如何应对……什么守住东京、提拔忠良、选用人才、军事为先,倒也称得上是道学名家之论;劝导官家亲自祭祀皇陵、多开经筵、提防官吏结党,也算是言之有物……唯独说到最后,此人居然力劝官家养气!”胡铨终于面露嘲讽。“官家问他什么是气?气有何用?他说,气便是道,养气便是养道,而用兵之胜负,军队之强弱,将帅之勇怯,都与人君所养之气有直接关系,若官家养的一身刚气,则政令通达天下,蛮夷宾服,四海安定……简直荒唐!”

话至于此,胡铨已经渐渐怒气起来,偏偏座中几人对于什么道学名家口中之‘气’明显存了几分小心,似乎还真有人信,却是使得这胡邦衡彻底怒不可遏。

只见其人直接将手中筷子拍到桌上,厉声作色,一时便引得满店人一起惊住:“如此荒唐,偏偏刘子翚居然也觉得这什么气有用……要我说,若是将来官家身旁俱是劝他养气的这般废物,然后官家也真去养什么气,不要说收复两河,怕是东京也要二次没了!”

这番言语,终于惊得角落那两人一起抬头,但片刻之后,以那老者为先,还是一起低头缓缓用饭。

“确实荒唐。”最年轻的虞允文也面色潮红起来。“将帅的勇怯,在于官家能否赏罚得当;军队的强弱,在于军械粮草财帛是否充分,士卒是否操练得当;至于用兵之胜负,在于观天命而尽人事……真若有养气的功夫,还不如去河堤上帮忙疏通一下汴河呢!怪不得胡经略久从官家,却是天下公认的不知兵,摊上这种父亲从小教养,若是知兵便怪了!”

“我意已决。”胡铨眼见着除了虞允文外,其余人多有犹疑之色,却是忽然起身,并凛然四顾。“待三日后殿试面圣,我拼了这次前途,也要直抒胸臆,以正视听!”

周围人愕然一时,却无人敢劝。

“我也如此……”虞允文大概是难得喝了几杯,加上过于年轻,不免振奋响应。

“你不必如此。”胡铨严肃相对。“允文,我自问有识人之明,早就看出来你虽年轻,却是个胸中有丘壑的人,非比我多半能耐都在文章与嘴身上……我若能此生做个御史中丞,你便是宰执之材……故此,三日后我自为之,而你当修身养性,潜心仕途,以待将来……须知,国家危在旦夕,官家心思牵扯天下万众黎民,你我既存济世之心,又岂能将官家身侧之位徒劳让给那等迂腐误国之辈?”

这番言语既出,在座学生再无人敢中立,纷纷起身表态安慰,便是角落中那对状若父子之人也终于愕然抬头,失态许久。

就这样,一群精力过剩的太学生,一顿饭折腾了半日,终于散去,却不知道又去什么地方放浪了,而一直此时,角落中的那对好不容易吃完一顿饭的父子也才终于首次开口。

年轻一些的,也就是胡寅的堂弟兼养弟胡宏了,小心出言:“爹爹,咱们还是去汴河堤上雇一个会做饭的妇人吧?”

那年长一些的,自然是胡寅的养父兼亲叔叔胡安国,也是所谓教官家养气的‘迂腐误国之辈’了,却又摇头不止:“国家艰难,河上也辛苦……此番官家不信我的学说,几位宰执也说我的学说荒唐,我本想归乡教书的,唯独秋后战事不明,不可以轻弃君父,方才留下受了馆职……当此之时,咱们父子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助国,随便将就一些便可,何必再浪费人力?”

胡宏欲言又止,却只能顿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