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赋诗(第4/9页)

更有甚者,直接佯作忘了之前约定,乃是下定决心不再理会那事,居然在山下堂而皇之享受起来,于是气氛更加微妙。

宴席既开,先是吕相公主持,稍作宴饮仪式,乃是为正在清修中的二圣,正在优养的三太后,此时含笑坐在上面的官家贺寿,再为官家去年新得一皇子贺喜……这几轮酒下来,所有人便都微醺了。

但没办法,大宋自有国情在此,谁能如何?

七八盏酒下去,又是上元灯火,随着官家亲自点出来一份东坡肉给城西太上渊圣皇帝送去,复又免不了要作诗写词了……其实,东南本是文风昌盛之地,不说别的,就好像在座的越州公阁三个领头的,陆氏、石氏、诸葛氏,家里都有自己的图书馆,其中陆氏藏书约一万三千卷,早在年前家中老三陆宲转了通判后便投桃报李,主动提出由家中组织抄录藏书,供奉朝廷了……便是石氏和诸葛氏也分别有万卷、七八千卷的规模。

这就是东南繁华文气所在……而这等人家出身的子弟,只要有那个心,自然不至于诗词上有所欠缺。

然而,文风归文风,这不是上头还坐着一个诗词大家赵官家吗?

这万一出丑,又该如何?

于是乎,众人你推我我退你,却是有人主动出列,俯首行礼,乃是感慨今日官家在湖上未曾赋诗题词,终不免有憾,所以想请赵官家先行作诗词,以当引导。

“诸卿想多了。”

漫山灯火兼明月之下,视野清晰,换上了软翅幞头的赵官家端坐于上,闻言摇头失笑。“上元佳节,正该同乐,今日作诗,不论题材,不分上下,不论优劣,只是作出来,着令官念一念便可,觉得好的便饮一杯,然后再问姓名,觉得差的只笑一笑,直接过去便可,何必顾忌那么多?”

众人得了此言,这才释然起来。

随即,自有杭州府官吏上来分派纸笔,而此时,赵官家提起笔来,刚要去写,不知道是起了哪门子风,复又当场询问起了陆宲转任通判后越州陆氏新顶出来的公阁成员陆寘,乃是听说陆氏有个十岁神童,生在船上,小小年纪便已经能做诗词,名字唤做陆游的……今日有没有过来?

闻得那陆游白日便随几个兄弟、几个表亲一起去看花灯,一时寻不到后,这位官家方才放下心来,从容下笔。

片刻后,诗词既成,便又点了前礼部尚书朱胜非为令官,起来为大家念诗。

别人倒好,朱胜非本人此时已经有了三分警惕,却又不敢不从,只能起身应下。

不过还好,依次念来,不过都是什么宝马龙舟,灯火月影,湖光山色,君民同乐,中兴盛景之类……有好的,也有坏的,大家都是行家,自然会将水平高的诗人给定出来,然后当场唤出来受酒作贺之类的。

一时间,凤凰山下其乐融融,便是朱胜非都渐渐去了警惕之心。

但很快,随着一首诗出现在朱大使手上,这位前礼部尚书只觉得脑门嗡了一下,却是情知今日要没个善了了。

“朱卿为何忽然不念了啊?”赵玖当场催促。

朱胜非看了看赵官家,心里发麻,却到底捧着诗稿,咬牙念了出来:

“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

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此诗既出,满座愕然,一整日的风花雪月、锦湖灯火,也随之尽数化为乌有。

“此诗如何啊?”赵玖在座中状若喟然,却又点了个名字。“陆寘,这诗如何?”

越州公阁首席陆寘实在是不知道为何这等事和这首诗会牵连到自己,但官家既然有言,却是赶紧避席转出,硬着头皮相对:

“好让官家知道,此诗言辞洗练,更兼点破时势,焉能不好?只是今日既做上元诗词,此诗骤然列出,不免有几分愤世嫉俗之态……”

“说的好,可谓中肯。”赵玖点头相对,头上已经换了的幞头软翅一时摇晃不止,却又在下了定语后相顾朱胜非。“朱卿,这是哪个不开眼的愤世嫉俗之辈写的?不知道大家在过上元节吗?非得此时揭伤疤?”

朱胜非看了看赵官家,心中冰凉,却只能强做镇定,勉力相答:“愤世嫉俗者,正是官家……署名是沧州赵玖。”

且说,此时凤凰山上因为乌鸦下午时分被惊走,却是难得没有乌啼,所以,所谓鸦雀无声来做此时描述倒是格外贴切。

而与此同时,就在不远处,雷峰塔下便是熙熙攘攘之态,整个西湖更是宛如一个能自带亮光的地上大月亮一般将周边映照的如白昼一样,却又与这里形成了鲜明对比。

但说句老实话,陆寘等人,虽然被惊吓到,但反过来一想,对此事却居然并不觉得特别奇怪,只是觉得事发突然,外加一点委屈而已……想想也是,一下午一晚上风花雪月,不是你赵官家带的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