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五章 凋零之后(第3/5页)

我终生为多情所苦,所累。到头来,还是因为多情而完结。这样也可以说是有始有终吧?

她被切成两段,鲜血飞溅到明峰的脸上。罗纱的牺牲只缓了一缓巨斧的威力,那锋利的劲道依旧从明峰的左肩劈到右腹,深刻的伤痕可以看得到暗红的脏器。

巨大而苍白的伤口居然没有出血,只是缓缓滚动着血珠,随着烟雾弥漫,落下了四十九滴。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罗纱的惨死让他的理智停摆了。

「问问自己,你们是谁?」他听到自己干裂的唇,吐出恶毒的始咒。

「我们是热心党。我们是热心党斯卡力奥得犹大!」狂信者的鬼魅浮现,轰然回应着。

非常熟悉,非常熟悉。被紧紧锁在内心的阴影,终于因为狂信者的活跃、因为恐惧的尖叫和乞饶的恐怖,渐渐清晰、记起。

血的味道,将死时喉咙咕噜的咽气声。有生以来,他犯下了第一桩杀孽,现在是第二次。

原来他的双手早已染满血腥。

他呆呆的看着狂信者撕裂刺客们,在魔族的鲜血中狂喜。其实只要是鲜血和死亡,这些几乎内化成他阴暗灵魂的式神,都会欣喜若狂。

「……原来我一直是个杀人犯。」他吃惊而迷惘,巨大的罪恶感像是剧毒,不断的在心底扩展。

他的背一阵温暖,罗纱将脸贴在他背上。「……你若坐视自己被人杀了,那你就是杀人的从犯。」她轻轻笑着,「我为许多事情懊悔过,但我不曾懊悔过杀死丈夫。」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我不会坐视任何人被杀,不管那个人是不是我自己。」

「明峰,你没有罪。有罪的是……起了杀意的心。保护自己的生命有什么错呢……」她的声音细如游丝,越来越听不清楚。

「……罗纱。」明峰脸颊上滑下一串泪痕,「罗纱。」他不敢转头看,他不敢接受罗纱临终的事实。现在她不是还活着,对他说话吗?

「嗨,明峰。」踏过尸块血渍,麒麟忧郁的走过来。她花了不少时间解决门口那群守门的家伙。想要留下他们的命,又能够摆脱他们的纠缠,让她浪费许多时间。

「徒儿,把你的夥计收起来吧。他们开始要打我和蕙娘的主意了。」……他遗忘的记忆就是这个。麒麟走过来,温柔的对他说话。

「直到默示日为止。」他吐出最后的结咒,狂信者的鬼魅消失了。而他身后的罗纱,也缓缓的滑落,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他抱起罗纱,她微微的睁开眼睛,露出扭曲而温柔的苦笑,「……我不能弹琴了。」

她自己割下了手掌,所以只有冒着血的手腕。明峰的泪不断的落下来,冲刷着她脸孔上的血污。

麒麟席地坐下,接过蕙娘找出来的琴。

「我一辈子都在做菜,」蕙娘濡湿了眼睛,「所以我不会分辨这把琴好不好……」「琴姬不会有不好的琴。」麒麟温和的说,「琴姬,我可以为你弹琴。你想听什么?」

她的神智渐渐模糊,好一会儿才说,「……田园乐。」

麒麟铮铮两声,调整了琴弦,然后行云流水般,弹奏了这曲。

在悠扬喜悦的「田园乐」中,罗纱张大她的独眼,想要看清楚明峰的脸庞。

如果,如果说,我们早一点相遇,比方说,父母尚未双亡,还没被狠心的族人卖去青楼……如果说,父母亲将她许配给明峰,或许一切都会大不相同。

他们应该还在小小的村子里,勤恳的守着小小的产业,算计着今年庄稼的收成。

或许她还是会有些惆怅。「夫君,荼蘼花开了,春天要过去了呢。」

「啊,是啊,夏天要来了。」她的夫君应该会这么回答,「瓜苗长得好快呢,今春雨水厚,瓜不知道甜不甜?」

会甜的,夫君,因为那是你种下的。

七夕前后,瓜就熟了。我会把瓜湃在井里,晚上乘凉的时候,我们坐在井旁乘凉看星星,庆幸我们不是牛郎织女,不用隔着银河泪眼相望。

或许明年,或许后年,我会为你生下男孩或女孩。男孩就叫瓜儿,女孩就叫秧儿。我们一家会平凡而幸福的住在一起,夜夜听着禾苗的呼吸入眠。

「你说好吗?夫君?」陷入弥留而昏沈的罗纱低低的问,「男孩就叫瓜儿,女孩就叫秧儿,你觉得好不好?」

明峰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勉强忍住,「好,罗纱……荼蘼。荼蘼取的名字,怎样都好。」

她的眼神整个都溃散了,露出一种如在梦中的模样。她浮出浅浅的笑,「夫君,瓜澎在井里,记得去捞起来吃。我想睡一下……但我又怕做恶梦。」

「我、我帮你把恶梦赶走。」

「我做了很可怕的恶梦。」她畏缩了一下,「很漫长、很可怕……幸好只是梦。」「荼蘼。」明峰觉得快要窒息了,他不知道悲伤巨大到足以使人停止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