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5页)

“……”

这种震慑,已经不是第一次,然而,贞观还是说不出话来,大信见她无言语,于是问道:“怎么就不说了?”

因看他那样正经,贞观便笑起来:“还说什么?都被你说光了?”

两人于是同声笑起;大信又说:“贞观,我也是这样的感觉,只是——不能像你说得这般有力,这般相切身!”

写信不说,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贞观只觉得不很自在,略停一停,也只有笑道:“那是因为你不在这圆内!”

大信不服道:“谁说?我也是同攸息的——也不想想,我三姑是你四妗!”

贞观说不过他,就不再说了,倒是大信因此联想起更大的事来:“方才,你拿圆作比喻,真实比对了,我们民族性才是粘呢!把她比做一盘散沙的,真是可恼可恨!”

贞观说:“出此话的人,定然不了解——我们自己民族本性的光明,这样的人没有代表性!”

大信拍拍手,作喝采状;贞观又说:“不过,或许,中国还是有那样的人,唉!不说了——”

“……”

二人同时沉默起来。

来到旧码头,只见装发电机的渔船,只只泊岸停靠;大信忽地伸手去抚船身:“我真爱这个地方,住在台北的层楼叠屋,一辈子都不能分晓——间间通声,户户相闻,是怎样意思!”

“……”

“我甚至是从三姑丈那里;不止三姑丈,是他们兄弟皆是;我自他们身上明白——《礼记·文王世子篇》内,所说——知为人子,然后可以为人父——的话!”

“……”

月亮终于出来了,海风习习吹拂;贞观只觉自己就要唱出歌来:

〖岭上春花,

红白蕊;

欢喜春天,

放心开——〗

她看着身边的大信,心内也只是放心啊!

他今夜又是白上衣,白底条纹长裤,还说那西裤是全国唯一。

也不知这人怎么就这般自信!他是一个又要自负,又要谦虚的人!

男儿膝下有黄金,俯拾即是!胸府藏的万宝山,极其贵重的!

大信正是这样自信满满的人,然而,另方面,他又要谦抑、虚心……

照说,这些特质是矛盾而不能互存的,却不知这人用了什么方法,使它们在他身上全变得妥贴、和谐了!

两人这般相似,好固然好,可是……

贞观忽然想:要是有那么一天,彼此伤害起来,不知会怎样厉害?

就说他这份倔强:这些日子来,他一直努力让她了解,他是看重她的,从前那女孩的事,只是他不堪的一个过去,是他从少年成长为青年的一个因素之一。

贞观知道:他不轻言遗忘,不提对方缺失,并不代表他还记挂着伊,而是他淳厚的个性使然;是如此才更接近他的本性。

说忘记伊了,那是假的,但廖青儿三个字,却已经变成同学录上的一个名姓!

其实连那女孩的名字,都是他告诉她的:那天——他把一本大学时代的记事簿借她,因为他在里面涂满漫画。

贞观一面翻,大信就在一旁解说;当她翻过后两页,看到上头盖了个朱砂印:“廖——青——儿,哇!这名字好听啊——”

“那是她的名字!”

“……”

语气非常平静,贞观只能对他一笑,便又继续翻看。

大信的意思是:一切已成过去,……然而他就是不说,他是想:你应该了解哇!

有时,贞观宁可他说了,自己好听了放心;其实,也不是什么不放心,她并非真要计较去。

与其说负气,还不如说心疼他;惜君子之受折磨——她是在识得大信之后,从此连自己的一颗心也不会放了;是横放也不好,直放也不好。

这样,她就要想起阿嬷的话来;老人家这样说过:宁可选择被负的,不要看重负了人的;这个世间的情债、钱债,是所有的欠债,总有一天,都要相还的;这世未了有下世,这代未了有下代——如此转思,她终于明白:大信原来完整无缺!他的人,可是整个好的!——“你在想什么?”

贞观不能回答,只是鬼灵精一笑。

大信又问:“你知道我想什么吗?”

贞观摇摇头;大信于是笑起:“你听过‘一念万年’吗?”

“不是佛经上的?”

“正是!正是——”

大信深深吸进一口气,方才念道:“剎那一念之心,摄万年之岁月无余——”

“……”

“——明儒还有:一念万年,主宰明定,无起作,无迁改,正是本心自然之用——的句子。”——两人说说,走走,不觉又弯到后港岸来;贞观这一路抬头看月,心里只差要唱出歌来:

〖……月色当光照你我。

世间心识:

真快活;

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