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盆内火焰照的四处明亮,烧完的灰黑纸屑被风卷着,被火焰托着,一直往天空上飞去,而转灯呼呼转动,发出的声音仿佛真的有什么人在触碰。

据传,这灯每一次旋转,都是去世的亲人在伸手转灯,告诉家中人,他们回来了。作为能看见鬼怪的人,不论是梅逐雨还是武祯,自然都知道这说法不对,因为他们都从未见过亲人的鬼魂,但仍旧是摆出了这转灯。

梅逐雨与武祯站在门口,眼看着盆内的最后一丝火光湮灭,就如同天边最后一线夕阳湮灭。

两人都有要供奉的亲人,傍晚时,在门前摆上大盆,给已逝的亲人烧纸锭。黄纸叠成元宝形状,一个个的穿在一起,投入火中烧了。这边大盆内烧着黄纸,门口还要竖一只转灯,风一来,这灯便旋转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七月十五的夜,到了。

辈分摆在那,纵使梅逐雨入门晚,年龄小,还是有许多比他年纪长上一大截的老道士要称他小师叔。梅逐雨被武祯一路调笑的有几分无奈,牵着她回去。

阳光完全退去的那一刻,武祯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她抬目透过那重叠的屋檐,望向远处天空。还未完全黑沉下的天空,在普通人眼中,仍可称得上明亮,但在武祯眼中,已经是一大片的黑暗笼罩。

武祯摇头失笑,“随便选了一座道观,也有这样的渊源,这样看来,方才观主亲自出马,并非是因我出手阔绰,而是看在小师叔你的面子上了。哎呀,今日可多谢小师叔了。”说着,武祯朝自家郎君玩笑的拜了一拜。

实在是这一日的鬼怪乱舞,太没拘束,什么平日里躲着藏着的东西都借着鬼门这一场余威跑出来兴风作浪,哪怕不是想干什么坏事,也要出来透口气。

梅逐雨如实答道:“是观内大师兄早年收的一个弟子,只在门中修行过两年便下山了,我之前并未见过他,只是下山前,大师兄知晓我要到长安,便与我说过,他也许给这位观主送了信。”而能认出他,可能是因为他们修行之法出自同源。

每年这一日,武祯总得忙上一整夜,因为这一日普通人的世界与属于妖物鬼怪的那个世界之间,隔阂变得十分薄弱,一不小心就容易出问题。作为猫公,她得负起责任,监督长安城内百鬼与众妖,不让非人之物在这一日闹出大事。

梅逐雨从容的朝他点点头,两人很是客气的交谈了两句。等梅逐雨带着武祯走出这道观,武祯才琢磨过味来:“你竟然真的认识那位观主?”

活动了一番手腕,武祯抓住身边郎君,朝他一笑,“走,今夜我带郎君去玩。”

武祯:“……”

听她说玩,梅逐雨愣了一下,“你之前不是说今夜会很忙乱?”

梅逐雨未答,扭头看去,只见观主含笑朝两人走来,在他们面前站定,然后突然对着梅逐雨行了个晚辈礼,口称:“小师叔。”

武祯淡定,“忙归忙,也不耽误玩,可以一边做事一边玩,两不耽误。”

法事结束后,武祯与梅逐雨两人在观中一棵树下暂歇,武祯说起那观主,与梅逐雨打趣道:“都是道士,你可认识那观主?我瞧着他也是有道行的,虽比不得你这样,但看上去也有拜过名山正经修行过。”

梅逐雨从未听过这种歪理邪说,但出自武祯之口,他还是试着去相信了一下。反正不管是去玩还是去干活,他都准备今夜一同去帮忙,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夫人一个人辛劳。

那观主五十多的年纪,看上去敦厚和善,一双眼睛清透明澈,穿一身简单而干净的道袍,看上去极易让人心生好感。观中的小弟子对他也格外恭敬信服,武祯旁观了一场,觉得此人也是个有道行的道士。

入夜后,四处亮起了灯,因为今夜没有宵禁,四处大街上都挂上了灯,还有不少人提着灯走出大门,走在大街上。各家门口都有燃烧过后的纸屑,还有些人家仍在烧纸锭,灯是挂的白色,那便是今年有新丧的人家。

这道观门外看上去寻常,内里却大有乾坤,俨然是红尘中一处宝地,踏入之后便觉清静悠然,虽身处闹市,仍有出尘之感。武祯看得顺眼,便大手一挥,阔绰的请观中做一场法事。也许是因为她出手太大方,这一场竟是观主亲自来主持的。

每一个坊门口,都立起了一座高高的灯塔,旁边也烧着纸锭,那是与孤魂野鬼的纸钱。武祯走过旁边时,往那纸盆边看了一眼,立即就有几只正在往火盆里捞的小鬼吓得一溜烟钻到了灯塔后面,见武祯没有过来找麻烦的意思,这才回到火盆附近,继续往火里捞。

长安城内道观略少于寺庙,但也着实不少,逛了一圈,武祯偶然见一道观藏在小巷后面,门口长的两棵松树模样奇特,竟如昂首立着的两只仙鹤一般,于是指着那道观道:“就选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