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霜降(第4/24页)

李嶷点了点头,符元儿见话已经说毕,便道:“我已命人准备了一百车粮草,今夜便会送至此处,算是此行对殿下的赠礼。”

李嶷知道他这是离间计,佯作诚恳,但无可奈何,这也算得是阳谋,于是也客气地道:“如此,便先谢过了。”

那符元儿本已经走到大帐门口,忽得又转身,一双碧眼湛湛,上下打量了一番裴源,方才道:“你很好,替你阿爷高兴。”

说罢,再不回头,大踏步出帐而去。

桃子在营中正捡点药材,忽闻得镇西军中有人寻她,出来一看,正是那谢长耳。他牵着马,站在深秋的阳光下,身形越发显得高大,见她走过来,他咧开嘴便笑了,从马背上解下一个袋子递给她,里面却是洗得干干净净的一袋荸荠,每个圆滚滚的,虽然比棋子大不了多少,但看着红亮可爱,她不由问:“这又是那位顾小姐送的?”

谢长耳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说道:“不是不是,顾小姐早就回京了,这是我自己得闲了去水边摸的,给你做零嘴儿。”

自从认识了桃子,他才知道,姑娘家原来是要吃零嘴儿的,尤其桃子,晒药材的时候,她还会拈一块首乌桃仁什么的喂进嘴里,她那里也有无数稀奇古怪的好吃的,有时候她嫌弃地扔给他一块茯苓糕,说:“做得太甜了。”他左看右看,只觉得那糕点精巧无比,爱若珍宝般接过去,小心翼翼地咬一口,十分不解:“挺好吃啊。”她便大大地翻他一个白眼,似乎在嘲讽他吃不出什么好风味来,如同牛嚼牡丹。

这次他来,没想到先给自己一袋荸荠,她拈了一个尝了尝,淘洗得十分干净,并没有半点泥沙,入口清脆,她问:“你来做什么?”谢长耳说:“十七郎有信给何校尉,我就讨了这跑腿的差事,正好把荸荠拿来给你。”

她接过信,就转身拿去给何校尉看,一边吃着荸荠,一边问:“皇孙说什么?”

“说要面谈。”何校尉扫了一眼信上的字,匆匆又叠成一个方胜,随手放进自己的妆盒里。桃子不由道:“我觉得皇孙这人不行。”

“怎么不行?”

“谢长耳还知道给我捎一袋荸荠来呢。”桃子说,“他就只知道写封信给你,两手空空,啥也不送。”

何校尉不由扑哧一笑。待见了面,果然李嶷两手空空,就站在一株大柳树下等她,她心里也不知怎么想的,脱口问:“殿下怎么两手空空就来了?”

李嶷已经颇有些时日没有见到她了,见她换了深秋的妆束,天气还不算冷,所以只穿了夹衣,腰背纤细,笑语吟吟,气色倒是颇佳。他被她这一问可问住了,怔了一下,方笑道:“上次给你买糖糕,你说一块糖糕便要换并州,是我算计得太精,我怕再拿了什么来,你又要说,这点物什就要换取洛阳,我算计得太精明了。”

当下将符元儿亲至营中,正大光明使离间计之事,源源本本都说了。她听完沉吟问道:“那殿下的意思,是打算为了粮草,反戈击我定胜军了?”

李嶷道:“那可不一定,我也得听听你的意思,万一定胜军给出的粮草更多,咱们还是可以一起去围攻洛阳的。”

她点了点头:“殿下还是这般坦荡,我也就放心了。”

他叹了口气,说道:“打又打不过,围也围不了,这洛阳,实在是硌牙得很,我还不如看看两边开出的价码,有了粮草,我不论是返身去和裴大将军会合,还是绕洛水而下,两相便宜。”

她斜睨了他一眼:“我定胜军在此有数万之众,殿下就不怕我反过来与符元儿谈妥,内外夹击,把殿下这支镇西军殄灭,从此我们公子自立为王?”

李嶷闻言,皱眉道:“我还从未与你家公子对阵,要打一场,方才知道胜负。”

她问:“那打一场?”

他点点头:“必须打一场。”

“行,”她声音清脆,“殿下数次以少胜多,尤其里泊陷杀庾燎那一战,震动天下,使孙贼色变。此番殿下又是以少迎多,我定胜军上下,拭目以待。”

李嶷苦笑道:“我必尽全力。”

“那是自然,我定胜军也必尽全力。”

两个人郑重其事地说完,她转身就要走,他偏叫住她:“等等。”她疑惑地转身,他探手摘了一大把柳枝在手里,也不知如何操弄,翻折数次,又将枝叶劈开穿过,最后折出来一个风车,一吹就骨碌碌地转动。那柳枝柔软,风车并不十分浑圆,但枝条上还带着几片叶子,随着转动,倒是十分好看。

他将风车递给她:“给你的,免得你说我两手空空。”

她嗔怪似的看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把风车接过去,对着吹了口气,那柳叶风车就骨碌碌转动起来。她上马离去,就将那风车插在辔头边,小白蹄快步轻,那风车便被吹得转动不已,她的心也像风车一样,轻快地转起来,带着微微眩晕似的愉悦。一直回到营中,她把风车摘下来,插在自己妆盒边。他就是有这样的巧思,随手就能做出这样精巧可爱的物件,这个人呐,讨厌有讨厌的地方,但是有趣倒也颇多有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