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上巳(第4/8页)

既然她入宫请罪,孙靖自然要给这位岳母几分薄面,当下便解了袁氏的禁足令,但还是不曾将元郎送回长秋殿去。袁氏虽心有不甘,但得了母亲教训,只好忍气吞声,心想此番被萧氏设计,吃了这样一个大亏,只恨得银牙咬碎。

又过了数日,正逢那老郑国公夫人六旬大寿,老夫人借着寿辰,特意在府中设了私宴,请孙靖夫妇登门赴宴,也是存心拉拢女儿与女婿。

柳氏含羞忍辱,却是好生侍奉婆母,张罗铺排了这场大宴。老夫人叹道:“你这是经历得少了,人家说贵婿,如今阿靖又何止是贵婿,虽是你姊夫,亦是咱们袁家应该恭谨侍奉的主上,便叫他骂几句,那也因为是自家人,不算给你没脸。你没见过萧氏当年做太子妃时,先帝的武贵妃盛宠,几欲易储,太子妃又无所出,朝野之间,议论纷纷,这般凶险,她皆是一一安然度过。待得阿靖起事,她又舍了颜面,令阿靖心甘情愿将她视若珍宝,日日流连在她处,这种本事,这般手段,哪是你这般年少无知妇人可以撼动的。”

柳氏定一定神,说道:“婆母,我真的知道错了。”

老夫人叹了一声,说道:“不是我倚老卖老,你们啊,还是见识的少了,以后莫再做这等落人把柄的事了。”

婆媳二人正说着体己话,奴仆进来奏报,孙靖夫妇,带着儿子——亦是老夫人的外孙——元郎,已经到了门外。柳氏连忙吩咐大开中门,老夫人起身,却是扶着拐杖,颤颤巍巍亲自迎将出去。

孙靖给足了这位岳母面子,亲自扶了她上座,又在庭中拜舞献寿,命人呈上无数奇珍异宝,给老夫人做寿礼。袁氏见丈夫如此,顿时转嗔为喜,当下搂着儿子元郎坐在主宾的座位上,只觉得心满意足,只恨自己母亲不能每日做寿,让自己这般颜面有光。

一时筵开玳瑁,褥设芙蓉,阖家子孙簇拥在老夫人膝下,各种寿礼堆叠如山,锦绣遍地,更有丝竹乐部歌舞鼓吹、俳优杂耍等等,繁华富贵,乃是一等一的热闹。

老夫人是想借此寿宴拉拢女儿女婿和好如初,孙靖又何尝不是借着这寿宴拉拢陈郡袁氏。正在欢声笑语之时,忽然门外奏报进来,道是十七皇孙李嶷特意遣人送了寿礼来。

闻得此言,孙靖忽然脸色大变,老夫人似未听清,还懵然未知,他便厉声道:“叉出去!”

庭中乐部急管繁弦,正奏到要紧处,他骤然如此大喝一声,乐部的丝弦就此一滞,旋即惊惶地停了下来。席间有人正与身边人说笑,忽然发现周围瞬间安静,说了一半的话也不由停住,庭中顿时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见。袁家诸人犹不知出了何事,很多人都在茫然四顾。

老夫人却是终于弄明白了那句奏报,过了片刻,忽然颤颤巍巍站起来,说道:“既然是李贼送了礼来,老婆子也不怕,呈上来!”

孙靖脸色铁青,咬牙叫了一声:“岳母。”便被她摆手止住。

柳氏已然觉得不对,但袁氏还是全然未知,只知道孙靖在发脾气,于是仍搂着儿子元郎,一脸茫然扭过头问身边的奴仆:“说是谁送了礼来?”

孙靖脸色铁青,不发一言,袁家奴仆见老夫人发话,不敢耽搁,立时捧着一个匣子,呈到老夫人面前的案几之上。那案上本来摆满了美酒佳肴,立时被挪走,腾出地方来好放这匣子。

老夫人伸出手,手指微微发颤,便要去揭开那匣子,孙靖又叫了一声“岳母”,上前一步,便要阻止,老夫人却是像下了决心一般,指上用力,已经揭开那匣子,只看了一眼,便仰面跌倒,席中众人哗然,奴仆拥上去扶住老夫人。原来匣中正是袁鲜的头颅,却是用石灰护住,宛然如生。

袁氏看到此物,也吓得双眼翻白,往后仰倒,却是连椅子带人,“咕咚”一声,翻倒在地,庭中顿时又是一阵大乱。孙靖额头青筋迸起,知道李嶷此举,专为诛心。

老夫人受了这么一激,气血上涌,更兼上了年纪,当晚便不行了,药石罔灵。袁氏哭得死去活来,柳氏也哭得不能理事。老夫人咽气之前,只以目视孙靖,孙靖无奈,只得上前,当着室中袁氏诸人的面,朗声道:“岳母,阿鲜是为我而死,我穷尽此生,必善待袁氏阖族,不论我居何位,皆以元郎为嗣子,将来元郎长大,必令他中表作亲,娶袁氏女为妇。”

老夫人等到他说完这些话,方才瞑目而逝。

袁府上下,寿宴变丧事,还是两桩丧事,阖府哭泣举丧不提。

话说袁氏哭昏过去好几次,待得醒来,咬牙切齿,必要将梁王李桴杀了给自己弟弟和母亲报仇。孙靖哪里肯答应,倒是柳氏,拭了泪上前,细声细语劝了一番袁氏,又对孙靖道:“大都督,如今绝不能为了我们袁氏一己私仇,坏了大都督的大事,只是母亲今日是活活被李嶷气死的,必要那李贼之父,披麻戴孝,跪在母亲灵前忏悔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