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饮鸩

西来的燕隼穿云而出, 影子掠过弥漫着泛黄尘浪的战场, 掠过士卒疲惫的脸庞, 掠过苔痕渐灰的城墙,落在最高处城楼的檐角上, 静待着远处的暗潮冲破战前的冰封。

檐下的酒香已浓, 邀客的人却无心相饮。

倒是请来的恶客心情甚好,闲闲道:“……你真当那孩子是不死之身?四海之大, 以武犯天下之忌者非独他一人。”

“你不信他会赢过匈奴右贤王?”

“我尚不至于手眼通天到连远方的战果都清楚, 不过匈奴铁蹄已兵临城下,不难看出世局改写在即, 不是吗?”

面容肃然了不到片刻,陆栖鸾眼底冷静下来,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在朝中主事, 而是坐在这里与你闲谈吗?”

“你恨我,想让我亲眼见证我的漏断。”

“没错,这是我次要目的。而如你所言,若势不可挽, 我会饮下这杯毒酒,出城让蜀王报了他对我的仇。”

……傻人。

叶扶摇似乎想冷嘲些什么,但转念间,又觉可笑。

他要的难道不是这种结果吗?让她得偿所愿, 又一败涂地,最后连带着他经年夙月的魔障一起崩解入土。

“笑话,赫连霄决意屠城, 你若败,一人性命,能消他几分怨憎?”

“若我一死仍不能了断这桩仇,也可赋东楚之人以哀兵之气,而我在他处布计断秦军后路,以我留下的布置,战而胜之,不难。”

“那也是惨胜。”

“虽惨胜,却也可灭西秦十载锐气。”

叶扶摇轻笑一声,道:“我是第一次见能把失败说得如此运筹帷幄的人。”

“老叶,我只是说了最坏的结果,可从未说过我一定会败。”陆栖鸾勾起落想眉角的一缕发丝缠在指尖,面上仍是一派淡然:“反之,我甚至仍觉得,我赢面甚广。”

“匈奴如期而至,苏阆然没能拦下右贤王,甚至也不知所踪,你仍信他如故?”

“我既将背后托给他了,就相信他的一切决断。”

叶扶摇见惯了她这种什么事都无所畏惧的神情,今日却不知为何……觉得这神情稍许刺眼。

“他相信你吗?”

“……怎么说?”

“人最难以免俗的情绪有两种,孤独与嫉妒,恰好你都赐予他了。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不近人情,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或许会产生你预料不到的变数——”

言甫落,城下远处的军阵倏然起了变化,中军大乱。

叶扶摇凝睇片刻,眼底微动,似要起身,忽然旁侧桌上陆栖鸾按住他的手制止了他。

“看来是你的变数先到了。”

“陆大人是觉得易门之主会因为颜面留下来坐看变数乱生?”

陆栖鸾拍了拍他的手背,认真道:“说好一生一起走,谁先落跑谁是狗。”

“……”

陆栖鸾接着又道:“况且,你真的在乎易门的责任吗?”

……作为天演师,易门的存在无非是个道具,毁了一个,就再创一个,一场算计未果,就再布一局。

只要他活着,今日的局面可以上演无数次。

“我可以丢下易门不管,但你拦下我也并没有什么意义,只不过,来日我布下的局或许比眼前所见更为逼命。”

“你就不能做点好事吗?”

“从西秦的立场上来看,易门做的乃是天大的好事。”

陆栖鸾瞪了他片刻,捏住他手背上的皮肉慢慢拧转,道:“我换个说法,到底什么才能让你不作妖?”

“杀了我,或者你抛下权位与我归隐山林,等你感化个十年八年,我或可改邪归正。”

“不行,当大官的感觉太好,还是杀了你吧。”

“……陆大人。”

“说。”

“你所抱怨之情路坎坷种种,也不全是因我的缘故,是吗?”

“闭嘴。”

……

“……秦军是怎么回事?!”

眺望片刻,匈奴军师连连派出数名探子,皆不知西秦军中发生何事,心头预感越发不祥,片刻后,竟见西秦大军变阵,士卒刀尖对准匈奴大军。

“到底是怎么了?!不是要打楚京吗,怎么这时候突然倒戈?岂不是让楚人看了笑话!”

匈奴军师左右看了看地形,脸色难看。

匈奴大军与西秦大军见隔着一条护城河支流,河虽不深,但对匈奴引以为傲的骑兵冲杀极为不利,何况他此时惊疑不定,不知这局面究竟是西秦变卦,还是秦楚早有协定,已是方寸大乱。

“王呢?王为何还没有回来!”

“军师!秦军那边污蔑王杀了赫连霄,现在要寻仇报复了!”

军师惊怒交加:“胡说八道!明明是赫连霄延请王阵前一会,现在反倒污蔑是王杀了他……定是他们设套想加害吾王!”

“那现在如何是好?王虽勇战,可甫经奉水郡一战元气未复,岂能在秦军之中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