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舌灿莲花(第2/3页)

“天下大势,浩浩汤汤,奔涌若潮,顺之则生,逆之必死。今中国复振,胡羯将绝,石公果有智慧者,昔日胡汉覆灭之际,便当自缚请降,或可逃于显戮。今既僭号,再无生理,若非看在昔日不杀之惠上,我又何必与一枯骨在此久谈啊?”

石勒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不禁双眉一挑,怒喝道:“天意如何,人谁能知?且即便天心在晋,朕也要将之翻覆过来!文约且谨守垒,看我皇赵大军,十万之众,是否能逆天破晋吧!”说完话,也不等裴该回应,当即驳过马头来,转身就走。

裴该便也返回自家营垒,路上只说了一句话:“张孟孙怎么还不肯死呢?”至于石勒,归营之后,不禁苦笑,说:“看起来裴文约固守之意甚坚,难以撼动,未知如何调动晋人,才使我能有隙可趁啊……”

转过头去,就见张宾垂首沉吟,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石勒就问了:“太傅有何妙计?”张孟孙双眉微蹙,回答道:“方才听得裴文约于阵前一语,甚是奇怪啊……”

“是何言语?”

“裴文约口出‘舌灿莲花’四字……”

石勒就问了:“此言我亦不解,不知有何典故哪?”

张宾提醒道:“陛下可曾记得,郭黑略将军此前荐佛图澄大师于陛下,陛下试其道行,大师乃于钵中生青莲花……”

佛图澄是西域高僧,于永嘉四年东行,来到洛阳讲学,士民信奉者颇多。但很快就撞上了“永嘉之乱”,被迫潜居草野,遭遇石勒部将郭黑略,郭黑略深敬爱之,执弟子礼,随即就把他推荐给了石勒。

石勒这种粗人,当然是听不懂佛图澄深奥的释家道理的,按照当时的普遍认知,既识真理,必有道行,于是便于襄国召见佛图澄,试其本事——你要真能呼风唤雨啥的,那我自然肯耐心听你说法。于是佛图澄便命取来钵盂,盛满水,烧香持咒,不多时,钵中竟然生出了青莲花来,光彩耀日……

石勒先大惊,复大喜,当即待为上宾,恭聆教诲。佛图澄趁机就以“莲花”为切入点,为石勒解说佛法——“我佛降生之时,御苑中生八种瑞相,其一即为莲花……”

张宾提起这件往事来,对石勒说:“中国无‘舌灿莲花’之语,也无其它与莲花相关的典故,而裴文约脱口云莲,得非也敬慕释教么?倘真如此,可请佛图澄大师来,或能体察其心志……

“陛下自知,裴文约善矫饰,其心深不可测,昔在营中,百般狡诡,即臣亦为其所惑。而今两军阵前,若不能知其所欲,明其勇怯,又如何设谋以摧破之?是故若使大师往觇其意,或者能出奇计而败之,亦未可知啊。”

……

其实在裴该抵达河内之前,张宾就已经劝说过石勒,暂且退兵了。因为目前几乎是在别人家门口对阵,晋方的粮秣运输颇为便利,赵方则须千里赢粮,损耗必巨,则若不能尽快击破甄随所部晋垒,或者攻克野王,使形势有大的逆转,总体而言,拖得时间越长,则对赵方愈是不利。

只是多番挑战,甄随、李矩都坚守不出,尝试别出以调动晋军,也都难以见效。故此张宾建议暂且退兵,继续积聚,再尝试从并州或者青徐方向,去发现晋方的破绽为好。

然而他的建议却遭到了张敬的坚决反对,再加上石勒也觉得自己以天王之尊,御驾亲征,倘若仅仅胜了甄随一场就自退的话,或将有损威望,故而赵军才仍然逡巡不去。继而裴该抵达河内,石勒与二张便都希望能够靠着一场主力决战,彻底扭转战局——既然兵力相若,那对方就没必要枯守了吧——孰料裴该却仍无出战之意……

就目前的局势而言,仅在河内方寸之地周旋,如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连张宾都拿不出什么破局的良策来;他只能寄望长远,希望可以通过释教徒的试探,进一步了解裴该之为人,知己知彼,将来或有胜算。

如张孟孙一般,但凡擅长战略布局之人,也必能把握人心,只看他肯花费多少精力去做调研罢了。张宾的目光,从来对外,否则也不会在与程遐的暗斗中,数次遇挫了;但其于敌方主要统帅裴该却是颇花心思的,只是始终如堕五里雾中,难明究竟。

因为就裴该的出身和宁平城之战前的经历来看,他就不应该有这般宏才远志、运筹之能啊,甚至于就连性格都不会如此刚强,同时又不失弹性。倘若张宾是个唯物论者,认定唯有环境才会养育一个人的能力和性情,他必将一语道破:裴文约一定隐瞒了自己人生中的某一段重要经历!只可惜他虽然多智,终究只是公元四世纪的一个古人罢了,还相信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天才,甚至于不学而知的圣贤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