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夺嫡

回到上海的第一天,叶行从华顶轮上下来,搭接驳车出了港区,才看见那辆他在机场没找到的雷克萨斯商务车,以及车上本该来接他的助理。

助理下来迎他,一叠声地道歉,再一次解释,因为航班延误,在机场停车场等了很久,又是半夜,就睡着了,手机铃响也没听见。

叶行没功夫也没力气计较,只是上了车,告知下一站要去哪里。

这事怎么不是他自己活该呢?

他这几年到处飞,365天有300天在外面,连上海办公室的律师都认不全。这个助理是临时安排的,海事大学海商法专业的硕士研究生,才刚开始实习。他存心点了这么个新人,能听懂话,会开车就行。只是没想到尚未久经职场规训的小朋友睡眠质量这么好,一旦睡着了,不管是他,还是组里别的律师,接连打电话都叫不醒。

小朋友名叫周卓,第一回 见老大就出了这样的纰漏,难免诚惶诚恐,接下来一夜又一天尽心尽力,做司机,做挑夫,跟着叶行跑了一圈海事局、气象局、救援协调中心、医院,将各方证据全部汇总,然后再去船东公司开会。

情况一通分析下来,在叶行意料之中。虽说事故定性永远要以证据为本,但现实世界也永远存在模棱两可的部分,而在这两可之间,便是各方博弈、律师操作的空间了。

从船司开完会出来,叶行让周卓下隧道过江,去浦西他母亲家门口停了停。这此回来得匆忙,几乎没带什么行李,他进去拿些替换衣服,尤其为晚上要参加的饭局。虽然过去两天都没休息好,事故调查也刚进行到一半,但那顿饭是律所管委会主席请的,不能不去。

母亲叶蕴刚好遛完狗进院门,看见他倒是新鲜了。因为他基本是不回来的,出差到上海也是住酒店,只在她这里放了一些东西,以备万一。

叶行只管自己去换衣服,并未解释来意。

叶蕴一路跟着他进房间,说:“你怎么回来了?不去香港?那边消息真的假的?”

叶行没答,拉上衣帽间的门,把她挡在外面。

叶蕴只当他也不确定,隔着门继续与他交换情报:“我估计是真的了,今天接到佟太太电话,说想安排你跟她女儿见个面,认识一下。这消息一传出来,一个个地都凑上来了……”

“哪个佟太太?”叶行在里面一边系着衬衣袖扣一边问。

叶蕴回答:“你太爷爷兄弟那边的。”

叶行听笑了,鼻子里哼了声,又问:“这算出了五服吗?近亲结婚?”

叶蕴无所谓他语气里的嘲讽,只答:“出了,而且香港不管这些。”

叶行没理会,打上领带出来,只说一句:“走了。”

叶蕴跟着他出门,说:“那见面的事怎么讲?你总是要去香港的,也就顺便见见吧。”

叶行只道:“再说。”

他上了车,关照周卓回律所。

小朋友发动车子驶出那条小马路,还在后视镜里看那房子和女人。

房子是老洋房,盖了快有一百年,原本已经很破败了,后来被叶蕴买下来重新装修,对外宣称是她娘家老宅。新古典主义外立面,红砖墙,白立柱,黑色铸铁门窗,院子里还留着一棵百年老树,树冠婆娑,绿意沁人。配上叶蕴好品味的衣着,保养得宜的身段,和一张不老的面孔,倒也真像那么回事。

叶行随周卓去看去猜,反正律所里关于他的议论一向很多,有真有假,解释也是徒劳,人只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远到多年前,他刚进至呈所的时候,就有人背地里给他起了个绰号,叫“最强小朋友”。

倒不是他本身多么不凡,而是因为他第一天报到,就有管委会大佬与他一同共进午餐,替他安排好指导律师,将来应该做些什么案子,职业路径如何规划,一一提点。

后来,他们发现他就连实习证也跟一般小朋友的不太一样,持证人那一栏除了中文姓名还有英文名,下面印的是香港居民身份证的号码。

细聊起来,又听说他读的是英国的LLB,已经在伦敦完成一年的见习。像他这样的情况,就算不留在那里工作,也该回香港考律师牌,最多整个大湾区证,方便在大陆做顾问。谁会像他这样跑来上海过法考,拿A证,还加入大陆所实习呢?

除去管委会大佬,所里无人知晓他的背景,总难免在背后议论,猜他是哪家的小公子,来律所历练个把年,等到过了实习期,拿到执业证,方便回去做家里公司的总法或者董秘。

直到一年一年过去,始终不见他离开,同事中又生出新的议论,毕竟律师是个卖时间的苦差,谁有做资本家的机会,还愿意自己做牛马?这一轮的猜测便有些不好听了,叶行不用刻意打听,也能猜个一二,他小时候在香港上学,后来去英国上学,身边多的是此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