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法侣

吃完饭,两人去阳台,靠着栏杆讲话。

夜幕已经落下,秋风稍有凉意。这地方楼层不算高,视野却很开阔,望出去恰是黄浦江的一道弯,以及远处的卢浦大桥。此刻水面微澜,倒映着两岸的灯火摇摇曳曳,不多的几条船驶过,划出悠长的航迹。

叶行开口道:“有件事跟你说……”

他其实并不习惯对别人交代这些,想到之后可能面对的惊诧、疑惑、责怪,以及不得不做的解释,话尚未说出来,已经开始感觉不适。但这又是必经的一步,他不得不走。

“我要从至呈所离职了。”他到底还是说了,平铺直叙。

陆菲却也很平直地问:“去哪儿?”

叶行说:“去香港一家船司做总法。”

陆菲说:“哇哦!”

叶行说:“告诉你不是让你哇哦的。”

分明是玩笑的语气,陆菲转头看他,却觉得他其实并不那么开心。

叶行也看着她问:“你会不会介意,以后不在一个城市?”

陆菲笑了,反问:“什么叫在一个城市?”

叶行也笑了。这话搁他们身上确实是个蠢问题,他从来说不清自己到底base在哪里,而她一年至少八个月在海上,又算是在哪个城市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陆菲又问。

“下个月。”叶行回答。

接着道:“我会经常回来上海,也会去你靠泊的港口看你。”

停一停,才问:“你会来看我吗?”

陆菲点点头。她真的会。

惊诧、疑惑、责怪,都没发生。她的反应出于叶行意料之外,却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假如换一个别的人估计早就受不了他了,一时追着到处跑,一时销声匿迹,一时说喜欢,一时又换了工作的城市。彼得潘综合症,承诺障碍,或者更简单直接的两个字,渣男,各种各样的标签等着他挂上。

但陆菲不同。他不知该将这理解为她的特别,还是对他们之间关系的无所谓。

“哪家船司?”陆菲继续问。

叶行说:“嘉达。”

陆菲又笑了。

叶行也笑了,说:“以后do no evil,我尽量。”

两人显然都还记得那场关于他是不是为了钱什么都能说出来,以及作为律师到底有没有良知的讨论。

陆菲觉得有必要表个态,说:“其实你跟我原本想的挺不一样的。”

叶行问:“怎么个不一样法?”

不是那么严丝合缝,不是那么麻木不仁,不是那么讼棍……感觉很多,但都只是感觉而已,她试图找到一个更加客观的角度,却发现很难。

最后还是玩笑地说:“你居然懂租房。”

叶行提醒:“我是律师。”

陆菲又说:“你还会打扫卫生。”

叶行说:“我十三岁就去英国寄宿了,那之后基本就是一个人生活。”

陆菲说:“霍格沃茨?”

“哈哈,”叶行假笑,而后纠正,“不列颠衡水,只收男生,非常注重体育,每天下午哪怕吊着半口气都得去练足球或者划船,每个周末都得比赛一次,下雨天等于泥汤里打滚。”

陆菲听着,能够感觉到他怨念深重,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人一副厌世又厌食的样子,还能有这样的身材。

叶行接着说下去:“校长是个退役海军军官,认为只有这样才能锻炼意志力。确实很有用。我听说过一个校友,毕业之后保持了十多年运动的习惯,直到自杀之前。”

他说得像个玩笑,陆菲却忽然转头看他。

叶行笑了,申明:“我开玩笑的。”

但她仍旧看着他,神情变得认真。

叶行再一次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要是她开口问你还好吗,试图剖析他的精神状态,让他放轻松想开点,他会立刻觉得厌烦。

结果却听见她问:“你说的足球是橄榄球还是正常的足球?”

叶行很坦率地说:“正常的足球,橄榄球我可能会死。”

陆菲哈哈笑出来,又问:“那你现在还会踢吗?”

叶行看她,不知道她何来这一问,毕竟足球是个门槛非常低的体育项目,业余爱好者踩着草皮散步也算在踢球。

陆菲却解释:“我不是怀疑你啊,只是觉得……很巧。”

叶行等着听她说巧在哪里,预感到一番奇谈怪论。

陆菲说:“我小学三年级被选去女足,之后一直在训练和比赛。”

叶行笑出来,问:“那后来怎么混船上去了?”

“U17选拔惨遭淘汰,”陆菲遗憾道,“高二才开始好好学习,以为自己没地方可去了,幸好那时候二级运动员还能加几分,最后进了航校。”

所以,上船其实只是一件计划外的事?

他忽然想起那次采访,她讲到做海员的父亲,讲到自己从小对海的向往,果然都是假的。他似乎串起了一些事情,但其中一定还有更多曲折,她不曾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