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离开的,留下的

到了预约的日子,叶行安排了合适的车,陪陆菲一起送陆无涯去A医附看老年科。

陆菲为此整理了老人连续几年的体检报告,又拜托道院的“巡照”记录了一段时间的作息和饮食,但当真坐进诊室,她能够向医生详细描述的症状也无非就是“胃口不好”和“行动缓慢”。

她有点担心医生认为她小题大做,说什么人老了就是这样的,不光毫无用处,还更坐实陆无涯一切聚散无非自然的想法。

所幸,这个级别的医院无论理念还是医疗标准都比下级医院高不少,医生也更专业负责,建议先给陆无涯做个综合评估,再分析可能是哪方面的问题。

只是这个综合评估包括了全身各个系统的检验和检查,验血、超声波、核磁共振,还有心率、血糖之类的二十四小时连续监测,一项项都得分别预约。最方便的方式是住院三天,家属和老人都不必来回折腾。但A医附的病房哪是说有就能有的,哪怕特需也已经排到一个多月之后了。

医生于是又给了两个选择,要么来回多跑几趟,要么就去区级医院问问有没有差不多的评估项目,做完拿着结果再过来也是可以的。

普通人进了医院难免转向,陆菲在这次断手之前已经多少年没生过病了,遇到这种事更加无措。

正不知该怎么办,叶行出去打了个电话,回转请医生接听,不过几分钟病房就有了。

陆菲觉得不好,拉他出诊室门外,轻声问他:“这不是插了别人的队吗?”

叶行只是简短解释:“是个干部病房的床位,本来就是空着的。”

陆菲一时怔忪,又一次体会到岸上世界的复杂,不光有无数小格子,外面还套着大格子,层层堆叠。她什么都弄不明白,而叶行却是个懂得此间规则的人。

叶行隐约看出她的想法,笑说:“你别当我手眼通天,我外祖父母过世前是这里的医生,我母亲就在教职工楼里长大,多少总认识几个人。那时候医生子弟做医生的不少,混到现在也都是专家了,帮忙调换几天病床总还是可以的。”

陆菲这才算是接受了,由他去办妥住院手续,又一同送陆无涯去病房。

过后回想起来,这应该是叶行第一次对她说起他的家里人,却让她更觉得难以定义两人之间的关系,分明应该是近了些,但从另一个角度上说,又好像离得更远了。

而在叶行看来,那真的只是引人误会的只言片字,他还有许多不曾说出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外公外婆确实曾经在A医附工作,两人都是四九之后第一代国内医学院培养出来的医生,留苏读到博士,后来成为A大医学院的教授,很聪明,很刻苦,很值得佩服那种人。

但就是这样聪明、刻苦、值得佩服的两个人,却也成了叶蕴的最大资本,让她认为自己完全有资格在何家登堂入室。毕竟在香港,医生的地位不低,医生外加教授家庭的女儿嫁入豪门也不是什么很离谱的事情。

只可惜当时还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上海一个医生加教授的收入甚至远不如铜川路卖水产的小老板。叶家四口挤住在学校分配的房子里,倒也真是解放前盖的老洋房,只是上上下下隔成许多小套,分给教职工家庭居住,比旧式里弄的七十二家房客好不了多少。

在象牙塔里研究免疫、遗传、细胞形态,回家穿个破了洞的黄背心,摇着蒲扇,连空调都不舍得开,这大约是当时绝大多数知识分子的生活状态。

叶家夫妇也有着那个年代知识分子常见的臭毛病,钱没有,气节管够,听说女儿交了个来上海做生意的香港老板已经很不赞成。待到得知她未婚先孕,还打定主意要把孩子生下来,更是把她骂出家门。

家里原本两姐妹,从此只当生了一个,再无叶蕴这个长女。一直到前几年,二老先后过世,叶蕴才在葬礼上做回女儿身份,把自己和叶行的名字刻到了墓碑的左下角。

所以,叶行根本没怎么见过外祖父母,至于医院里那些个熟人,也都是叶蕴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子弟学校的同学。她交际一向广泛,手上又有钱,关系自然维护得不错。她可以成为他们的人脉,他们也可以成为她的人脉。互相交换,便可成就最稳定长远的友谊。

*

陆无涯这头住进干部病房,叶行又陪陆菲去复查了骨折的恢复情况。

这时候距离她受伤已经过去六周左右,算是一个关键的决策点。

医生让她拍了一张X光片,看过之后说恢复得挺好,骨痂连续,骨折线模糊,按压也没有了明显的痛感。

陆菲听医生说“评估达到临床愈合”,就当自己已经好了,一时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