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双生蝶纹

心理治疗并不理想。

卓智轩攒着一沓检测报告,眉心紧锁。

失去沈宗年的谭又明成了一个同时失去友人、亲人和爱人的人,木偶被抽了线,青木被斩了根,一台丢失芯片的机器,身体里还存留着沈宗年设置的程序,再痛苦也不愿意按下恢复出厂设置。

Monica不知道这个学弟身边到底有几个精神病人,郑重告知他:“我可以用机器使他强制进入睡眠,也可以用药物控制他的神经,安抚他的情绪,但纯粹的医学不能真正意义上地治好他。”

卓智轩着急道:“你再想想办法,他原来特别健康,真的,当初陈挽这么严重都——”

“其实——你很清楚,陈先生的病并不是我治好的,”Monica直言不讳,“他真正的医生是他的伴侣。”

这些年赵声阁联系咨询她的时间比病患陈挽本人还要多,Monica不敢居功,坦白:“我至多起到一个辅助作用,而且,陈先生比这位谭先生听话得多。”

陈挽至少有求生的意愿和坚持的信念,有目标,有精神支柱。

一个人,只要心里还有一口气儿就都好说,谭又明似乎从心底里就放弃了自己,潜意识里藏着许多极端的想法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卓智轩喉咙发干,呼吸变得急促。

“这不能怪他,不是他的意志软弱,是人类生理基因上的有限性,并非主观上的故意,”Monica指着几项量化的数据给他看,“他本来就有分离焦虑,现在所有曾经只是存在于他脑中的灾难化想象还成为了现实。”

幼年期的伤口从未真正愈合,在沈宗年这块尽心尽责的创可贴真正离开后全方位地、血淋淋地暴露。

“病人精神上无法承接的压抑和重量,只能用躯体表达分离的痛苦,能帮助他的人恰好是他的病灶,”Monica叹了声气,她们一般不这么说,但是,“这相当于是一种情绪和神经上的癌症。”

卓智轩眸心一震,仿佛是自己被诊断出绝症。

谭又明从催眠室里醒来,朝他们点了点头,卓智轩走过去对他笑了笑,说:“有点小问题,听医生的,先开始吃药,慢慢会好的。”

他按着谭又明的肩膀,低声但坚定地重复了一遍:“会好起来的。”

谭又明并不很上心地嗯了一声。

秋天过去,谭又明迎来了自己二十代的最后一个生日,生日的前一天,他收到一家瑞士银行的来电。

“协议需要每年续签确认,我们联系不上沈先生,只能打给受益人,谭先生,您这两天有空过来一趟吗?”

谭又明匆忙赶到金融大街,拿着合同,手心发烫。

为了避免沈家的干扰,沈宗年在这家瑞士银行做了一项不定额担保,被担保人是谭又明,担保范围完全覆盖他个人名义下所有债务,担保期限是无限期,这是一种对未来可能产生的债务的连带承诺。

这意味着,假如有一天,谭又明遇到无法解决的困难,无论他以后负债多少,都有这份不定额担保来兜底,无期限无条件的保全和庇护。

这是续签的第六年,也就是说是沈宗年在二十四岁那年设立的担保。

单纯获利的赠与不需要受益人本人同意。

如果沈宗年没有发生意外,谭又明将永远不会知道。

终身受益人面色苍白,好似受到重创,呼吸困难,瑞士经理忙叫柜员沏了参茶。

“我没事,”谭又明贪婪地浏览每一页条款,仿佛这样就能捡到沈宗年留下的只字片语,忽然,他皱起眉,“这一项是什么?”

寄存人不在,眼前客人是它真正意义上的所有权人,经理叫人从保险柜将存物取出。

金漆宝蓝蝶纹领带夹的光芒刺得眼睛一痛,谭又明有个一模一样的!

是韦斯何送他的十八岁生日的成人礼礼物。

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生物学家史蒂芬却在南美洲意外观察到两只翅纹完全相似的海伦娜闪蝶。

它们没有任何生物基因联系,完全是自然造物的美丽馈赠,因为即便是一卵同茧的幼虫,也只有亿万分之一的概率能生出百分之百同纹,相当于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类长出了完全相同的指纹。

根据斯蒂芬在国际期刊发表的论述报告,这两只蝶在化蛹时期,是一只牺牲了自己分泌的丝线保护着另一只,他们才能双双破茧,蝶类的生命绚烂而短暂,当一只死亡,另一只也很快停止了挥动翅膀。

他们的标本被立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博物馆展出,为了纪念这对罕见的双生蝶,设计师简复制了它们的翅纹,采用中古金漆工艺,制作了这款全世界唯二的“双生”领带夹。

一枚在新晋艺术家韦斯何手上,另一枚被不知名人士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