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事故
陆菲带着叶行出了会议室,搭电梯从主甲板层上到驾驶台。
这是后岛的最高一层,再往上就是罗经甲板,布置着罗经、雷达这些导航仪器。她告诉叶行,这一次事件最初就是从驾驶台开始的。
因为天气原因,船长高明在这里连续工作了十多个小时,突然出现剧烈头痛和视物模糊的症状。她当时就在近旁,用“120法则”做了初步判断,立刻联系岸管报告情况,请求医疗援助,稍后得到岸上专科医生的远程指导,由其他船员用担架将船长转移到医务室。
她一边说,一边带着叶行去下一层,船上的医务室就设在那里。
按照《国际船舶医疗指南》,载员100人以上才会配船医。而商船货轮一般只有20名左右的船员,其中至少一人须持有高级医疗急救证书,这个人通常是二副。因为船上的职衔都是一级级往上升的,所以正常情况下一艘船有三个人一定受过专门的急救培训,船长,大副,二副。
华顶轮也是一样,船上总共20名船员,没有船医。医务室由二副负责管理,里面只有常用药物,急救设备也很有限。远程指导的医生无法判断脑梗的性质,唯一能做的就是给病人戴上一套便携式心电监护设备,同时吸氧,等待靠岸或者海上救援。
“当时医生说他还有多少时间?”叶行问。
陆菲回答:“救治的黄金时间在4.5到6小时之内,最多不能超过24小时,否则可能脑死亡,呼吸衰竭,心力衰竭。从驾驶台到医务室都有监控视频,我跟岸基和医院的联系也有卫星通话录音可查。”
叶行又问:“那实际多久送医?”
陆菲又答:“六小时左右。”
“台风对那片海域的影响持续了多久?”
“根据气象报告大约三十六小时。”
一问一答,似乎说了很多,但其实都是记录在册的客观事实和数据。
叶行等着她继续,解释如何做出停止漂航的决定,并判断这是当时的最佳决策,而非莽撞冒险?又如何证明掉箱子是不可抗力,而非人为失误?
但陆菲只是带他离开医务室,搭电梯下到主甲板,去办公室给他拿了顶安全帽,自己也戴上一顶,然后出了后岛,去下一个现场。
两人沿舷墙往甲板上的货物区域走。
台风过后的天空澄澈无云,虽是清晨,阳光已经很耀眼。
陆菲仍旧一路走一路介绍,“华顶轮下水两年,属于现下主流的超大型船,全长400米,最大载货量24万吨,可以装载24000个标准集装箱……”
叶行想,都是废话,我哪里查不到这些?
但此刻身在其中,到底是不一样的。
隔着舷墙朝港口方向眺望,远处的塔吊和集装箱堆栈宛如乐高积木般整齐精巧,只有近在眼前才能切实感受到它们的真实尺寸。
船上的载货区域分两个部分,甲板下堆叠十层,甲板上八层,加起来相当于一栋十八层楼房的高度。楼与楼只间隔十几厘米,作为锁钮和绑扎杆的操作空间,看起来就像是“握手楼”的终极版本,颇有种未来都市的赛博朋克感,又或者更像是反乌托邦故事里的人类遗迹。
他们一直走到接近船头艏楼的地方,才看见那个坍塌的集装箱堆垛,原本还有箱子半拉悬在船外,这时候已经被移走,周围拉了一圈警戒线,不能进入。
陆菲指指旁边通往绑扎桥的步梯,说:“上面看得更清楚。”
叶行说:“那我们上去看一下。”
他甚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陆菲看看他,把那个手势原样奉还,跟上一句解释:“您得走在前面,船上的制度,我要保证您的安全。”
叶行没再客气,照她说的做了。
两人于是一前一后往上爬。
陆菲还是一层层地给他介绍,锁扣有几种类型,绑扎杆和滑缆怎么固定,还有船上定时巡视、加固的程序和频次。就跟她在后岛室内提供的那些事实数据一样,绑扎检查也都是有记录的。
叶行看得出来,她确实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也知道有些话不能乱讲。她只说客观事实。
是个聪明人,而且一点都不慌,他想。
这案子来得太过及时,正是他需要的。这个当事人,也正合适。
他并不催她,一直爬到最高一层的绑扎平台,找了个能看到坍塌堆垛的角度,拿出手机来拍照。
这一天台风刚过,上海气温报三十二度,海边比市区凉爽,但在太阳底下晒着还是很热。
他已经把领带解了,衬衣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皮肤白皙却颇有健身痕迹的小臂。
这倒是在陆菲的意料之中,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那种愿意花钱花精力雕琢肉体,却照样身娇体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