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海上调酒师
叶行不得不承认,陆菲表现得太好了。
调查组上船之前,他问了她几个问题,只是希望给她一些提示,让她把陈述做得像样一点,省得事后他还得费劲替她往回圆。
但她注意到了其中所有的陷阱,并完美地一一避开。
她强调公司岸管给了她授权,她的方案也获得了救援中心的支持,由船上团队和岸基配合共同完成,绝非个人冲动。
她该量化的时候量化,该引用事实的时候引用事实,领导力,沟通能力,良好船艺,一项项展现。
她从突发危机的迫切性,说到应急决策的合理且必要,构建出一个完整的逻辑链,最后将事故原因归于不可抗力,而非决策错误或者执行不力。
此处值得掌声。
但这也仅仅是第一步,她的陈述被作为证据固定下来,还需要跟各种客观数据、各方通信记录、以及其他船员的陈述做比对,才能还原出事发当时的整个过程,然后再给这件事故定性。
在那之前,她作为主要责任人将被暂时停职,下船等待处理结果。
而他作为海商法律师的工作更是远未结束,要去海事、气象、救援部门取证,要跟保赔协会讨价还价,还得盯着船损、货损的检验师,尽可能地让他们出的检验报告对船东有利。
甚至就连事故报告也得由他来写,而不是公司调查组。价值几千万的案子,报告里的每个字都很微妙,很要紧,既不能违法,又不能吃亏。说是调查组起草,由律师审核,其实往往等于通篇重写。
随后便是关于索赔的谈判,跟货主谈,跟保险公司谈。绝大多数海事纠纷都能在这个阶段被解决,但要是没谈成,那就还得走诉讼或者仲裁。
……
陆菲这头已经跟新上船的大副完成交接,叶行那里会还没开完。
她敲门进了会议室,跟调查组的领导汇报,看见里面一圈人正坐着听叶行讲话。白板上写满字,桌上层层叠叠的资料。她零星听了几句,觉得挺有意思,一个完全不习惯上船的人,竟然这么懂船上的事。
跟领导交待完,她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她朝他点点头,算是道谢也是道别,然后转身开门出去。
回住舱换下制服,她收拾好行李,重又下到主甲板,在值班水手那里签了字,准备离船。
罗杰恰好抽出空来找她,见她拖着个拉杆箱往舷梯走,赶紧叫住她问:“这就回家了?”
陆菲站在那儿,忽然有一瞬的迷茫。
航运业里有个规定,海员每年最多在船上工作十一个月。过去这几年,她几乎年年做到上限,疫情期间甚至曾经在船上待了十八个月。只这一次例外,上船不到三个月,刚跑了一次欧洲回来,就要下船了。
不知道这件事多久能处理完,她才能再上船。或者再也不能了?她不确定。
罗杰见她不语,也没多废话,做了个手势,跟她一起下了船。
陆菲知道他还在替她担心调查的事。
果然,罗杰陪她走到码头接驳车站点,一边等车,一边跟她复盘,调查员都问了些什么,她又是怎么回答的。
就这么反复盘,反复盘,盘得陆菲有点想吐了。
她试图换个话题,说:“你这才刚下船吧,怎么公司叫你来,你就来了呢?你跟雷丽难得一起休假,这下又泡汤了。”
罗杰看看她,没回答,还是跟她说事故调查的事。
陆菲又跟他攀谈:“这么着急挣钱?你俩打算换房啦?”
罗杰服了,说:“轮到你管我了?你先把自己的事情整明白吧。”
陆菲还想辩解,她怎么没整明白,她明明好好回答了。
罗杰却接着教育她,说:“你别不当回事,30岁,大副,是个挺好的上岸的时机。但你不能因为自己反正要上岸了,就觉得船上的事无所谓。我跟你说,你是带着一份不错的资历上岸,还是被处分了,甚至给你适任证都吊销了,不得不上岸,那区别大了。我们航海技术专业的跟轮机船电的不一样,其实就只是个驾驶员。你会开船,能管着甲板部几个人,除了在船上没什么用。就算上岸,你也还是得在这个行业里找工作,进公司做岸基管理,或者去航校做培训,这些都得靠你在船上的履历。否则你以后能干什么,开滴滴还是送外卖?”
陆菲说:“我不上岸,我没想上岸啊……”
这话她常说,但听的人没几个当真的。
罗杰倒也不跟她争辩,顺着她说:“你不上岸那不得更重视?”
陆菲说:“我哪儿不重视了?”
罗杰说:“嗯,你重视,我听一水说了,人晕船了你带人去爬绑扎平台。”
陆菲笑出来:“你说那个律师啊……”